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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注释】:
[1]锁清秋:深深被秋色所笼罩。
[2]离愁:指去国之愁。
[3]别是一般:亦做“别是一番”,另有一种之意。
词名《相见欢》咏的却是离别愁。此词写作时期难定。如系李煜早年之作,词中的缭乱离愁不过属于他宫庭生活的一个插曲,如作于归宋以后,此词所表现的则应当是他离乡去国的锥心怆痛。
起句“无言独上西楼”,摄尽凄惋之神。“无言”者,并非无语可诉,而是无人共语。由作者“无言”、“独上”的滞重步履和凝重神情,可见其孤独之甚、哀愁之甚。本来,作者深谙“独自莫凭栏”之理,因为栏外景色往往会触动心中愁思,而今他却甘冒其“险”,又可见他对故国(或故人)怀念之甚、眷恋之甚。
“月如钩”,是作者西楼凭栏之所见。一弯残月映照着作者的孑然一身,也映照着他视线难及的“三千里地山河”(《破阵子》),引起他多少遐想、多少回忆?而俯视楼下,但见深院为萧飒秋色所笼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这里,“寂寞”者究竟是梧桐还是作者,已无法、也无须分辨,因为情与景已妙合无垠。
过片后“剪不断”三句,以麻丝喻离愁,将抽象的情感加以具象化,历来为人们所称道,但更见作者独诣的还是结句:“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诗词家借助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来表现离愁时,或写愁之深,如李白《远离别》:“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愁古”;或写愁之长,如李白《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或写恋之重,如李清照《武陵春》:“只恐双溪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或写愁之多,如秦观《千秋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李煜此句则写出愁之味:其味在酸咸之外,但却根植于作者的内心深处,无法驱散,历久弥鲜;舌品不得,心感方知。因此也就不用诉诸人们的视觉,而直接诉诸人们的心灵,读后使人自然地结合自身的体验而产生同感。这种写法无疑有其深至之处。
【集评】
黄昇《花庵词选》:此词最凄婉,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思路凄惋,词场本色。
沈际飞《草堂诗余续集》:七情所至,浅尝者说破,深尝者说不破。
破之浅,不破之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句妙。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词写别愁,凄惋已极。“无言独上西楼”一句,叙事直
起,画出后主愁容。其下两句,画出后主所处之愁境。举头见新月如钩,低头见桐阴深
锁俯仰之间,万感萦怀矣。此片写景亦妙,惟其桐阴深黑,新月乃愈显明媚也。下片,
因景抒情。换头三句,深刻无匹,使有千丝万缕之离愁,亦未必不可剪,不可理,此言
“剪不断,理还乱”,则离愁之纷繁可知。所谓“别是一般滋味”,是无人尝过之滋味,
唯有自家领略也。后主以南朝天子,而为北地幽囚;
其所受之痛苦,所尝之滋味,自与常人不同,心头所交集者,不知是悔是恨,欲说
则无从说起,且亦无人可说,故但云“别是一般滋味”。
究竟滋味若何,后主且不自知,何况他人?此种无言之哀,更胜于痛哭流涕之哀。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后阕仅十八字,而肠回心倒,一片凄异之音,伤心
人固别有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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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 [唐] 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2]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3]
相留醉,
几时重,[4]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注释】:
[1]此词的词牌亦有作“乌夜啼”。
[2]谢:凋谢。
[3]胭脂泪:指女子的眼泪。女子脸上搽有胭脂泪水流经脸颊时沾上胭脂的红色,故云。
[4]几时重:何时再度相会。
此词将人生失意的无限怅恨寄寓在对暮春残景的描绘中,是即景抒情的典范之作。
起句“林花谢了春红”,即托出作者的伤春惜花之情;而续以“太匆匆”,则使这种伤春惜花之情得以强化。狼藉残红,春去匆匆;而作者的生命之春也早已匆匆而去,只留下伤残的春心和破碎的春梦。因此,“太匆匆”的感慨,固然是为林花凋谢之速而发,但其中不也糅合了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喟叹,包蕴了作者对生命流程的理性思考?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一句点出林花匆匆谢去的原因是风雨侵龚,而作者生命之春的早逝不也是因为过多地栉风沐雨?所以,此句同样既是叹花,亦是自叹。“无奈”云云,充满不甘听凭外力摧残而又自恨无力改变生态环境的感怆。
换头“胭脂泪”三句,转以拟人化的笔墨,表现作者与林花之间的依依惜别之情。这里,一边是生逢末世,运交华盖的失意人,一边是盛时不再、红消香断的解语花,二者恍然相对,不胜缱绻。“胭脂泪”,遥按上片“林花谢了春红”句,是从杜甫《曲江对雨》诗“林花著雨胭脂湿”变化而来。林花为风侵欺,状如胭脂。“胭脂泪”者,此之谓也。但花本无泪,实际上是惯于“以我观物”的作者移情于彼,使之人格化——作者身历世变,泣血无泪,不亦色若胭脂?
“相留醉”,一作“留人醉”,花固怜人,人亦惜花;泪眼相向之际,究竟是人留花抑或花留人,已惝恍难分。着一“醉”字,写出彼此如醉如痴、眷变难舍的情态,极为传神,而“几时重”则吁出了人与花共同的希冀和自知希冀无法实现的怅惘与迷茫。
结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气呵成益见悲慨。“人生长恨”似乎不仅仅是抒写一已的失意情怀,而涵盖了整个人类所共有的生命的缺憾,是一种融汇和浓缩了无数痛苦的人生体验的浩叹。
暮秋独游曲江 [唐] 李商隐
荷叶生时春恨生,
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
怅望江头江水声。刘熙载《艺概·诗概》独推李商隐诗“深情绵邈”,这首悼念所爱者的小诗便是一篇很有代表性的佳作。这首七绝虽都是律句,但句与句之间不尽符合粘对规则。作者故意让一二句之间不对,二三句之间不粘,并采用其独擅的字句重用的手法来叙事抒情。冯浩赞此“调古情深”,正说出了这首以律句所写的古绝,声调感怆悲凉,情思缠绵哀痛的特点。“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诗一开头就用缓慢沉重的语气喃喃诉说起作者内心的憾恨。上、下句七字中有四字重复,类似的字句重用令人想起其七绝名篇《夜雨寄北》中关于“巴山夜雨”的吟咏,读来自有回环往复、似直而纡的情韵。这两句赋中寓比,把无情的曲江荷叶化为有情之物,仿佛荷叶的春生、秋枯都与诗人的哀思有关。句中春生、秋枯,恨生、恨成映衬对比,更丰富了诗的内涵。这样,诗的前半从语气、字句、修辞、写法诸方面无不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悼亡的沉痛感情。类斯情事在义山的悼亡诗中颇有可印证者,取以参读有助于对此诗内容旨意的理解。《房中曲》云:“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大中三年(849)春,王氏已患病。时义山因府主郑亚被贬,罢桂管幕职落魄返京。夫妻久别重逢,无语凝噎。了解义山长年飘泊,依人作游的经历,自会对其诗中“春恨生”的含意有较具体切实的理解。第二年,诗人为生计所迫,又不得不奔波千里,到徐州卢弘止幕府。《房中曲》又云:“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大中五年(851)春,义山徐幕罢归,补太学博士,在京与爱妻一起度过最后几个月的光阴。不幸王氏于秋天病殁。“柿叶翻时独悼亡”、“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这些悼亡诗名句,正可说明其“秋恨成”所指为何。“人世死前惟有别”,义山伉俪情深,却为着仕途生计夫妻常常在分离中,王氏遽尔病逝,这给诗人留下极大的憾恨。只有知人论世,才能比较确切地把握其中叙事抒情的内容。“深知身在情长在”一句无限凄惋,将前两句所蕴含的绵绵深情推向无以复加的诗境。如此一往情深的悼亡语,正如其作于东川的《属疾》诗所云:“多情真命薄,容易即回肠。”他也只不过暂存人世,最为伤心的是常常触绪成悲,哀思难禁。不过,这一句显得更为沉痛哀绝,唯《无题》诗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至情之语可以仿佛。诗情亦由此臻于极至的境界。前三句是至情语,结句则新境再展,转用婉曲语作收。又值幕秋之时,衰病垂幕的李商隐独游曲江,闻声起哀,触景伤情。“怅望江头江水声”,他似乎在怅望水声,而不是在听水声。表面的视、听错乱,深刻地反映了他内心的怅恨茫然。通感所谓声入心通,这里正说明其听觉、视觉、感觉的交融沟通。诗人所视、所听并不真切,唯是思潮翻腾,哀痛难忍。曲江流水引起他前尘如梦的回忆,往事难追的怅恨,逝者如斯的叹息。诗戛然而止,却如曲江流水有悠悠不尽之势。
金陵城西楼月下吟 [唐] 李白
金陵夜寂凉风发,独上高楼望吴越。
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
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
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作品赏析金陵城西楼即“孙楚楼”,因西晋诗人孙楚曾来此登高吟咏而得名。楼在金陵城西北覆舟山上(见《舆地志》),蜿蜒的城垣,浩渺的长江,皆陈其足下,为观景的胜地。这首诗,李白写自己夜登城西楼所见所感。
“金陵夜寂凉风发,独上高楼望吴越。”诗人是在静寂的夜间,独自一人登上城西楼的。“凉风发”,暗示季节是秋天,与下文“秋月”相呼应。“吴越”,泛指江、浙一带;远望吴越,点出登楼的目的。从“夜寂”、“独上”、“望吴越”等词语中,隐隐地透露出诗人登楼时孤寂、抑郁、怅惘的心情。诗人正是怀着这种心情来写“望”中之景的。
“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上句写俯视,下句写仰观。俯视白云和城垣的影子倒映在江面上,微波涌动,恍若白云、城垣在轻轻摇荡;仰观遥空垂落的露珠,在月光映照下,象珍珠般晶莹,仿佛是从月亮中滴出。十四个字,把秋月下临江古城特殊的夜景,描绘得多么逼真传神!两个“白”字,在色彩上分外渲染出月光之皎洁,云天之渺茫,露珠之晶莹,江水之明净。“空”字,在气氛上又令人感到古城之夜特别静寂。“摇”、“滴”两个动词用得尤其神奇。城是不会“摇”的,但“凉风发”,水摇,影摇,给你的幻觉,城也摇荡起来,月亮是不会“滴”露珠的,但“独上高楼”,凝神仰望秋月皎洁如洗,好象露珠是从月亮上滴下似的。“滴”与“摇”,使整个静止的画面飞动起来,使本属平常的云、水、城、露、月诸多景物,一齐情态逼露,异趣横生,令人浮想联翩,为之神往。这样的描写,不仅反映出浪漫主义诗人想象的奇特,也充分显示出他对大自然敏锐的感觉和细致的观察力,故能捕捉住客观景物的主要特征,“着一字而境界全出”。
“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诗人伫立月下,沉思默想,久久不归。他苦苦思索什么?原来他是在慨叹人世混浊,知音难遇。“相接”,精神相通、心心相印的意思。一个“稀”字,吐露了诗人一生怀才不遇、愤世疾俗的苦闷心情。“古来”、“眼中”,又是诗人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意思是说,不仅是我眼前知音稀少,自古以来有才华、有抱负的人当时也都是如此。知音者“眼中”既然“稀”,诗人很自然地怀念起他所敬慕的历史人物。这里“眼中”二字对最后一联,在结构上又起了“金针暗度”的作用,暗示底下将要写什么。
“解道‘澄江浄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谢玄晖,即谢浄,南齐著名诗人,曾任过地方官和京官,后被诬陷,下狱死。李白一生对谢浄十分敬慕,这是因为谢浄的诗风清新秀逸,他的孤直、傲岸的性格和不幸遭遇同李白相似,用李白的话说,就叫做“今古一相接”(见《谢公亭》)。谢浄在被排挤出京离开金陵时,曾写有《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的著名诗篇,描写金陵壮美的景色和抒发去国怀乡之愁。“澄江浄如练”就是此诗中的一句,他把清澈的江水比喻成洁白的丝绸。李白夜登城西楼和谢浄当年晚登三山,境遇同样不幸,心情同样苦闷(李白写此诗是在他遭权奸谗毁被排挤离开长安之后),就很自然地会联想到当年谢浄笔下的江景,想到谢浄写此诗的心情,于是发出会心的赞叹:“解道‘澄江浄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意思是说,谢浄能吟出“澄江浄如练”这样的好诗,令我深深地怀念他。这两句,话中有“话”,其“潜台词”是,我与谢浄精神“相接”,他的诗我能理解;今日我写此诗,与谢浄当年心情相同,有谁能“解道”、能“长忆”呢?可见李白“长忆”谢浄,乃是感慨自己身处暗世,缺少知音,孤寂难耐。这正是此诗的命意,在结处含蓄地点出,与开头的“独上”相呼应,令人倍感“月下沉吟”的诗人是多么的寂寞和忧愁。
这首诗,诗人笔触所及,广阔而悠远,天上,地下,眼前,往古,飘然而来,忽然而去,有天马行空不可羁勒之势。表面看来,似乎信笔挥洒,未加经营;仔细玩味,则脉络分明,一线贯通。这根“线”,便是“愁情”二字。诗人时而写自己行迹或直抒胸臆(如一二、五六句),时而描绘客观景物或赞美古人(如三四、七八句),使这条感情线索时显时隐、一起一伏,象波浪推涌,节奏鲜明,又逐步趋向深化,由此可见诗人构思之精。这首诗中,词语的选用,韵律的变换,在色彩上,在声调上,在韵味上,都协调一致,给人以一种苍茫、悲凉、沉郁的感觉。这就格外突出了诗中的抒情主线,使得全诗浑然一体,愈见精美。
(何庆善)
长相思·云一緺 [唐] 李煜
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作品赏析这首词是描写一位女子秋夜愁思的闺怨词。“云一緺,玉一梭”两句,分写女子发式、头饰之美,用语清新而形象。“淡淡衫儿薄薄罗”,续写女子淡雅衣着,虽未明写容颜,但这种比喻和衬托却从侧面写出女子的容貌艳丽和气质高雅。虽只写衫裙,而通体所呈现的一种绰约风神自可想见。尤其是“淡淡”和“薄薄”两个叠词的使用,别具一格,于浅白中见新意,于细微处见匠心。“轻颦双黛螺”,写到这位淡妆女子的表情。轻皱双眉,似乎蕴含着幽怨。相思怀人之意,于此隐隐传出,并由此引出下片。这一句突兀其来,直扣人心,不仅突出了女子愁思不解的容态,而且加强和丰富了这种容态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轻”字颇有分寸,它适合表现悠长而并不十分强烈的幽怨,且与通篇轻淡的风格相谐调。“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写到这是一个秋天的雨夜,秋风本就催愁,文人亦已多伤秋,更何况有苦雨相和。作者不单写风,也不单写雨,而写风雨交加,更增添了秋夜愁思的凄苦。但是作者觉得这样的环境烘托仍然不够,于是风催残叶、雨打芭蕉,“帘外芭蕉”似乎也有泪滴,秋意不仅更浓,秋思也已更苦,“三两窠”,又隐约让人感到女子的孤零寂寞。“夜长人奈何!”春宵苦短、秋夜嫌长,原只因其一欢一愁。最后一句仿佛是女主人公发自心底的深长叹息。这叹息正落在歇拍上,“奈何”之情点到即止,不作具体的刻画渲染,反添余蕴。联系上片的描绘,不仅使人联想到,这位“淡淡衫儿薄薄罗”的深闺弱女,不仅生理上不堪这秋风秋雨的侵袭,而且在心理上更难以禁受这凄冷气氛的包围。
捣练子令·深院静 [唐] 李煜
深院静,小庭空,
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
数声和月到帘栊。这是一首本义词。白练是古代一种丝织品,其制作要经过在砧石上用木棒捶捣这道工序,而这工序一般都是由妇女操作的。这首词的词牌即因其内容以捣练为题材而得名。作者通过对一个失眠者夜听砧上捣练之声的描绘,写出了抒情主人公内心的焦躁烦恼。但作者却为这种忐忑不宁的心情安排了一个十分幽静寂寥、空虚冷漠的环境。头两句乍一看仿佛是重复的,后来汤显祖在《牡丹亭》里就写出“人立小庭深院”的句子,把“深院”和“小庭”基本上看成同义词。其实这两句似重复而并不重复。第一句是诉诸听觉,第二句是诉诸视觉。然而尽管耳在听目在看,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和看到。这样,“静”和“空”这两个字,不仅在感受上给人以差别,而且也看出作者在斟酌用词时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至于“深院”,是写居住的人远离尘嚣;“小庭”则写所居之地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小小天井,不仅幽静,而且空虚。头两句看似写景,实际是衬托出主人公内心的寂寞无聊。只有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里,远处被断续风声吹来的砧上捣练之声才有可能被这小庭深院的主人听到。第三句是这首词的核心。自古以来,砧上捣衣或捣练的声音一直成为夫妇或情人彼此相思回忆的诗料;久而久之,也就成为诗词里的典故。比如李白在《子夜吴歌》的第三首里写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杜甫的一首题为《捣衣》的五律也说:“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宁辞捣衣倦,一寄塞垣深。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李杜两家所写,是从捣衣人的角度出发的。而李煜这首词却是从听砧声的人的角度来写的。这个听砧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总之是会因听到这种声音而引起相思离别之情的。不过,第三句虽连用两次“断续”字样,含义却不尽相同。一般地说,在砧上捣衣或捣练,总是有节奏的,因此一声与一声之间总有短暂的间歇,而这种断续的有节奏的捣练声并没有从头至尾一声不漏地送入小庭深院中来。这是因为风力时强时弱,风时有时无,这就使身居小庭深院中的听砧者有时听得到,有时听不到。正因为“风”有断续,才使得砧声时有时无,若断若续。这就把一种诉诸听觉的板滞沉闷的静态给写活了。下面两旬,明明是人因捣练的砧声搅乱了自己的万千思绪,因而心潮起伏,无法安眠;作者却偏偏翻转过来倒果为因,说人由于夜长无奈而睡不着觉,这才使砧声时断时续地达于耳畔。而且夜深了,砧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是伴随着月光传入帘栊的。这就又把听觉和视觉相互结合起来,做到了声色交融——秋月的清光和捣练的音响合在一起,共同触动着这位“不寐”者的心弦。然而作者并没有绘声绘色,大事渲染,只是用单调的砧声和素朴的月光唤起了读者对一个孤独无眠者的同情。这正是李煜写词真正见功力的地方。前人评论李煜词的特点,都说他不假雕饰,纯用白描。其实李煜写词何尝不雕饰呢,只是洗尽铅华,摆脱了尘俗的浓妆艳抹,使人不觉其雕饰的痕迹而已。这首小词无论结构、布局、遣辞、造句,作者都经过了严密的构思和细致的安排,而给予读者的感受,却仿佛只是作者的自然流露。一个作家能于朴实无华之中体现匠心,才是真正的白描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