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zb258.com - 杜甫很忙作文】
为什么要摘抄经典诗词?因为学会措辞,这是一门艺术; 应付考试作文,这是一种无奈; 对爱好文学的人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精神粮食,这篇《赠卫八处士 [唐] 杜甫》会成为你的精神粮食嘛?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译文】世间上的挚友真难得相见,好比此起彼落的参星与商星这两个星宿。今晚是什么日子如此幸运,竟然能与你挑灯共叙衷情?青春壮年实在是没有几时,不觉得你我各巳鬓发苍苍。打听故友大半都已逝去了,听到你惊呼胸中热流回荡。真没想到阔别二十年之后,能有机会再次来登门拜访。当年握别时你还没有成亲,今日见到你儿女已经成行。他们和顺地敬重父亲挚友,热情地问我来自哪个地方?三两句问答话还没有说完,你便叫他们张罗家常酒筵。雨夜割来的春韭嫩嫩长长,刚烧好黄梁掺米饭喷喷香。你说难得有这个机会见面,一举杯就接连地喝了十杯。十几杯酒我也难得一醉呵,谢谢你对故友的情深意长。明朝你我又要被山岳阻隔,人情世事竟然都如此渺茫!【注释】⑴卫八处士,名字和生平事迹已不可考。处士,指隐居不仕的人;八,是处士的排行。⑵参(shēn)商,二星名。典故出自《左传·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沉。居於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沉於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商星居于东方卯位(上午五点到七点),参星居于西方酉位(下午五点到七点),一出一没,永不相见,故以为比。动如,是说动不动就像⑶苍,灰白色。⑷访旧句,意谓彼此打听故旧亲友,竟已死亡一半。访旧,一作“访问”。⑸对“惊呼热中肠”有两种理解,一为:见到故友的惊呼,使人内心感到热乎乎的;二为:意外的死亡,使人惊呼怪叫以至心中感到火辣辣的难受。惊呼,一作“呜呼”。⑹成行(háng),儿女众多。⑺“父执”词出《礼记·曲礼》:“见父之执。”意即父亲的执友。执是接的借字,接友,即常相接近之友。⑻乃未已,还未等说完。⑼“儿女”一作“驱儿”。罗,罗列酒菜。⑽间,读去声,搀和的意思。黄粱,即黄米。新炊是刚煮的新鲜饭。⑾主,主人,即卫八。称就是说。曹植诗:“主称千金寿。”⑿累,接连。⒀故意长,老朋友的情谊深长。⒁山岳,指西岳华山。这句是说明天便要分手。⒂世事,包括社会和个人。两茫茫,是说明天分手后,命运如何,便彼此都不相知了。极言会面之难,正见令夕相会之乐。这时大乱还未定,故杜甫有此感觉。根据末两句,这首诗乃是饮酒的当晚写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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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花卿 [唐] 杜甫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首绝句,字面上明白如话,但对它的主旨,历来注家颇多异议。有人认为它只是赞美乐曲,并无弦外之音;而杨慎《升庵诗话》却说:“花卿在蜀颇僭用天子礼乐,子美作此讥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诗人之旨。”沈德潜《说诗晬语》也说:“诗贵牵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杜少陵刺花敬定之僭窃,则想新曲于天上。”杨、沈之说是较为可取的。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礼仪制度极为严格,即使音乐,亦有异常分明的等级界限。据《旧唐书》载,唐朝建立后,高祖李渊即命太常少卿祖孝孙考订大唐雅乐,“皇帝临轩,奏太和;王公出入,奏舒和;皇太子轩悬出入,奏承和;……”这些条分缕析的乐制都是当朝的成规定法,稍有违背,即是紊乱纲常,大逆不道。
花卿,名敬定,是成都尹崔光远的部将,曾因平叛立过功。但他居功自傲,骄恣不法,放纵士卒大掠东蜀;又目无朝廷,僭用天子音乐。杜甫赠诗予以委婉的讽刺。
耐人寻味的是,作者并没有对花卿明言指摘,而是采取了一语双关的巧妙手法。字面上看,这俨然是一首十分出色的乐曲赞美诗。你看:
“锦城丝管日纷纷”,锦城,即成都;丝管,指弦乐器和管乐器;纷纷,本意是既多而乱的样子,通常是用来形容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事物的,这里却用来比状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的乐曲,这就从人的听觉和视觉的通感上,化无形为有形,极其准确、形象地描绘出弦管那种轻悠、柔靡,杂错而又和谐的音乐效果。“半入江风半入云”也是采用同样的写法:那悠扬动听的乐曲,从花卿家的宴席上飞出,随风荡漾在锦江上,冉冉飘入蓝天白云间。这两句诗,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乐曲的那种“行云流水”般的美妙。两个“半”字空灵活脱,给全诗增添了不少的情趣。
乐曲如此之美,作者禁不住慨叹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天上的仙乐,人间当然难得一闻,难得闻而竟闻,愈见其妙得出奇了。
全诗四句,前两句对乐曲作具体形象的描绘,是实写;后两句以天上的仙乐相夸,是遐想。因实而虚,虚实相生,将乐曲的美妙赞誉到了极度。
然而这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弦外之音是意味深长的。这可以从“天上”和“人间”两词看出端倪。“天上”者,天子所居皇宫也;“人间”者,皇宫之外也。这是封建社会极常用的双关语。说乐曲属于“天上”,且加“只应”一词限定,既然是“只应天上有”,那么,“人间”当然就不应“得闻”。不应“得闻”而竟然“得闻“,不仅“几回闻”,而且“日纷纷”,于是乎,作者的讽刺之旨就从这种矛盾的对立中,既含蓄婉转又确切有力地显现出来了。
宋人张天觉曾论诗文的讽刺云:“讽刺则不可怒张,怒张则筋骨露矣。”(《诗人玉屑》卷九引)杜甫这首诗柔中有刚,棉里藏针,寓讽于谀,意在言外,忠言而不逆耳,可谓作得恰到好处。正如杨伦所评:“似谀似讽,所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也。此等绝句,何减龙标(王昌龄)、供奉(李白)。”(《杜诗镜铨》)
(崔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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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复编在上元二年成都诗内。旧注:公有《戏作花卿歌》,此花卿即惊定也。【朱注】唐曲《水调歌》后六叠入破第二,即此诗,见郭茂倩《乐府诗集》。
锦城丝管日纷纷①,半入江风半入云②。此曲只应天上有③,人间能得几回闻④?
(江风,言音之清。入云,言声之高。天上,形容歌舞之妙。《杜臆》:胡元瑞因李群玉有赠歌妓相同,因以花卿为歌妓。窃谓此诗非歌妓所能当,其为花惊定无疑。其人恃功骄恣,故语含讥刺。能得几回闻,言其必不能久也。)。
①汉灵帝歌:“清丝流管歌玉凫。”曹植诗:“齐讴楚舞纷纷。”②梁元帝诗:“江风当夏清。”曹植《七启》:“长裾随风、悲歌入云。”③古诗:“谁能为此曲。”《宣室志》:玄宗梦仙子十辈御云而下,列于庭,各执乐器而奏之,其度曲清越,殆非人世也。及乐阕,有一仙子前曰:“此神仙紫云之曲也。”乐府《陇西行》:“天上何所有。”④《列子》:“耳目所观听,皆非人间之有。”焦竑曰:花卿恃功骄恣,杜公讥之,而含蓄不露,有风人言之无罪,闻者足戒之旨。公之绝句百余首,此为之冠。
杨慎曰:花卿在蜀,颇用天子礼乐,子美作此讽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诗人之旨。当时锦城妓女,独以此诗入歌,亦有见哉。
此诗,风华流丽,顿挫抑扬,虽太白、少伯,无以过之。其首句点题,而下作承转,乃绝句正法也。李白《苏台览古》云:“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亦首句点题也。有在次句点题者,如杜常《华清宫》云:“行尽江南数十程,晓风残月入华清。朝元阁上西风急,都入长杨作雨声。”是也。有在三句点题者,如储光羲《寄孙山人》云:“新林二月孤舟还,水满清江花满山。借问故园隐君子,时时来往住人间。”是也。有在四句点题者,如韩愈《楚昭王庙》云:”丘坟满目衣冠尽,城阙连云草树荒。犹有国人怀旧德,一间茅屋祭昭王。”是也。有一句二句点题者,如李白《秋下荆门》云:“霜落荆门江树空,布帆无恙挂秋风。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是也。有一句三句点题者,如李白《与史钦听黄鹤楼吹笛》云:“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是也。有一句四句点题者,如皇甫冉《送魏十六还苏州》云:“秋夜沉沉此送君,阴虫切切不堪闻。归舟明日毗陵道,回首姑苏是白云。”是也。有二句三句点题者,如常建《三日寻李九庄》云:“雨歇杨林东渡头,永和三日荡轻舟。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是也。有二句四句点题者,如孟浩然《济江问舟子》云:“潮落江平未有风,轻舟共济与君同。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是也。有三句四句点题者,如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云:“渭城朝雨浥轻尘,客会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也。又有两扇立格,对起分承者,如少陵《存殁口号》云:“席谦不见近弹棋,毕曜仍传旧小诗。玉局他年无限事,白杨今日几人悲。”是也。
-----------仇兆鳌《杜诗详注》-----------
八阵图 [唐] 杜甫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注解】:1、八阵图:由八种阵势组成的图形,用来操练军队或作战。2、三分国:指三国时魏、蜀、吴三国。3、石不转:指涨水时,八阵图的石块仍然不动。4、失吞吴:是吞吴失策的意思。【韵译】:三国鼎立,孔明的功勋最为卓著,他创制的八卦阵,更是名扬千古。任凭江流冲击,石头却依然如故,千年遗恨,在于刘备失策想吞吴。【评析】:这是一首咏怀诗。作者赞颂了诸葛亮的丰功伟绩,尤其称颂他在军事上的才能和建树。三、四句,对刘备吞吴失师,葬送了诸葛亮联吴抗曹统一中国的宏图大业,表示惋惜。末句照应开头,三句照应二句;在内容上,既是怀古,又是抒怀,情中有情,言外有意;在绝句中别树一格。--引自"超纯斋诗词"bookbest.163.net翻译、评析:刘建勋这是作者初到夔州时作的一首咏怀诸葛亮的诗,写于大历元年(766)。“八阵图”,指由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种阵势所组成的军事操练和作战的阵图,是诸葛亮的一项创造,反映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这两句赞颂诸葛亮的丰功伟绩。第一句是从总的方面写,说诸葛亮在确立魏蜀吴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局势的过程中,功绩最为卓绝。三国并存局面的形成,固然有许多因素,而诸葛亮辅助刘备从无到有地创建蜀国基业,应该说是重要原因之一。杜甫这一高度概括的赞语,客观地反映了三国时代的历史真实。第二句是从具体的方面来写,说诸葛亮创制八阵图使他声名更加卓著。对这一点古人曾屡加称颂,如成都武侯祠中的碑刻就写道:“一统经纶志未酬,布阵有图诚妙略。”“江上阵图犹布列,蜀中相业有辉光。”而杜甫的这句诗则是更集中、更凝炼地赞颂了诸葛亮的军事业绩。头两句诗在写法上用的是对仗句,“三分国”对“八阵图”,以全局性的业绩对军事上的贡献,显得精巧工整,自然妥帖。在结构上,前句劈头提起,开门见山;后句点出诗题,进一步赞颂功绩,同时又为下面凭吊遗迹作了铺垫。“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这两句就“八阵图”的遗址抒发感慨。“八阵图”遗址在夔州西南永安宫前平沙上。据《荆州图副》和刘禹锡《嘉话录》记载,这里的八阵图聚细石成堆,高五尺,六十围,纵横棋布,排列为六十四堆,始终保持原来的样子不变,即使被夏天大水冲击淹没,等到冬季水落平川,万物都失故态,唯独八阵图的石堆却依然如旧,六百年来岿然不动。前一句极精炼地写出了遗迹这一富有神奇色彩的特征。“石不转”,化用了《诗经·邶风·柏舟》中的诗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在作者看来,这种神奇色彩和诸葛亮的精神心志有内在的联系:他对蜀汉政权和统一大业忠贞不二,矢志不移,如磐石之不可动摇。同时,这散而复聚、长年不变的八阵图石堆的存在,似乎又是诸葛亮对自己赍志以殁表示惋惜、遗憾的象征,所以杜甫紧接着写的最后一句是“遗恨失吞吴”,说刘备吞吴失计,破坏了诸葛亮联吴抗曹的根本策略,以致统一大业中途夭折,而成了千古遗恨。当然,这首诗与其说是在写诸葛亮的“遗恨”,无宁说是杜甫在为诸葛亮惋惜,并在这种惋惜之中渗透了杜甫“伤己垂暮无成”(黄生语)的抑郁情怀。这首怀古绝句,具有融议论入诗的特点。但这种议论并不空洞抽象,而是语言生动形象,抒情色彩浓郁。诗人把怀古和述怀融为一体,浑然不分,给人一种此恨绵绵、余意不尽的感觉。(吴小林)------------------------------------------------【鹤注】此当是大历元年初至夔州时作。《寰宇记》:八阵图,在奉节县西南七里。《荆州图副》云:永安宫南一里,港下平碛上,有孔明八阵图,聚细石为之。各高五尺,广十围,历然棋布,纵横相当,中间相去九尺,正中开南北巷,悉广五尺,凡六十四聚。或为人散乱,及为夏水所没,冬时水退,复依然如故。功盖三分国①,名成八阵图②,江流石不转③。遗恨失吞吴④。(江流石不转,此阵图之垂名千载者。所恨吞吴失计,以致三分功业,中遭跌挫耳。下二句,用分应。《东坡志林》:尝梦子美谓仆:“世人多误会吾《八阵图》诗,以为先主武侯欲与关公报仇,故恨不能灭吴,非也。吾意本谓吴蜀唇齿之国,不当相图。晋之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吴之志,以此为恨耳。”【朱注】史:昭烈败秭归,诸葛亮曰:“法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就使东行,必不倾危。”观此,则征吴非孔明意也。子美此诗,正谓孔明不能止征吴之举,致秭归挫辱,为生平遗恨。东坡之说殊非。刘建曰:孔明以盖世奇才,制为江上阵图,至今不磨。使先主能用其阵法,何至连营七百里,败绩于虢亭哉!欲吞吴而不知阵法,是则当时之遗恨也。今按下句有四说:以不能灭吴为恨,此旧说也。以先主之征吴为恨,此东坡说也。不能制主上东行,而自以为恨,此《杜臆》、朱注说也。以不能用阵法,而致吞吴失师,此刘氏之说也。)①《蒯通传》:“功盖天下者不赏。”《出师表》:“今天下三分,益州罷弊。”②乐毅书:“早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旧注】“阵势八:天、地、风、云、飞龙、翔鸟、虎翼、蛇盘也。”湛方生侍:“盼江流兮洋洋。”③《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④《后汉·王常传》:“死无遗恨。”《蜀志》:郤正《释讥》:“吞嚼八区。”吴见思论云:末句作“遗恨在吞吴”,文意自明,旧作“失吞吴”,似费解。附考:《东坡志林》:诸葛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相去二丈。桓温征谯纵,见之曰:“此常山蛇势也。”文武皆莫识。吾常过之,自山上俯视百余丈,凡八行,为六十四蕝,蕝正圆,不见凹凸处,如日中盖影,及就视,皆卵石漫漫不可辨,甚可怪也。刘禹锡《嘉话录》:夔州西市,俯临江沙,下有诸葛亮八阵图,聚石分布,宛然犹存。峡水大时,三蜀雪消之际,澒涌滉漾,大木十围,枯槎百丈,随波而下。及乎水落川平,万物皆失故态,诸葛小石之堆,标聚行列依然,如是者近六百年,迨今不动。《成都图经》:武侯八阵有三:在夔者六十有四,方阵法也。在弥牟镇者,二十有八,当头阵法也。在棋盘市者,二百五十有六,下营阵法也。永嘉薛氏云,武侯之国,可见者三,一在沔阳之高平旧垒,一在广都之八阵乡,一在鱼复永安宫南江滩水上。在高平者,自郦道元已言倾褫难识。在广都者,隆土为基,魁以江石,四门二首,六十四魁,八人成行,两阵俱立,阵周四百七十二步,其魁百有二十。在鱼复者,因江为势,积石凭流,前蔽壁门,后依却月,纵横皆八,魁间二丈,偃月内面,九六鳞差。广都旧无闻焉,惟见于李膺《益州记》。其言魁行皆八,财举其半。赵抃《成都记》称看老之说云:为江石兵数魁,应六十四卦,则知两阵二首之意,以体乾坤门户,法象之所由生也。然其阵居平地,束于门壁,营阵之法具,而奇正之道蕴。鱼复阵于江路,因水成形,七八以为经。九六以为纬,体方于八阵,形圆于却月。壁门可以观营阵之势,却月可以识奇正之变。故虽长江东注,夏流湍驶。轰雷奔马,不足以拟其势;回山卷石,不足以言其怒。峨峨八阵,实激其冲,历年千数,未尝回挠。故桓温以为常山之蛇,杜甫伟其江流而不转也。王昱曰:阵势八:二革二金为天,三革三全为地,二革三金为风,三革二金为云,四革三金为龙,三革四金为虎,四革五金为鸟,五革四金为蛇。-----------仇兆鳌《杜诗详注》-----------
秋兴八首 [唐] 杜甫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
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查。
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千家山郭静朝晖,一日江楼坐翠微。
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
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迟。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
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照朝班。
瞿唐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
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
朱帘绣柱围黄鹤,锦缆牙樯起白鸥。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月夜,石鲸鳞甲动秋风。
波漂菰米沈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
关塞极天唯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游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其一:
[注释](1)秋兴:秋日感兴。(2)玉露:指霜。(3)巫山巫峡:这两处均在今四川省巫山县。(4)江间:指巫峡。兼:连。(5)两开:两次开放。他日:往日。(6)一系:长系。(7)刀尺:指作衣裳的工具。(8)白帝城:在今四川省奉节县。砧:捣衣石。
[译文]秋天来了,霜降枫林,枫叶凋零败落,巫山、巫峡一带萧瑟阴森。峡中的江水波浪滔天,好像连天也一起涌过来似的,大概是边塞干戈’扰攘接着了地上的阴气吧。两度菊开,自己仍然漂泊在他乡,不禁伤感落泪,孤独的小舟,还长系着怀念故园的一颗心啊!天渐渐冷了,处处有人移动刀尺在赶制过冬的寒衣,晚上从白帝城的高处传来急促的捣衣裳的砧杵声。
其三:
[注释](1)翠微:青的山。(2)信宿:再宿。(3)匡衡:字雅圭,汉朝人。抗疏:指臣子对于君命或廷议有所抵制,上疏极谏。(4)刘向:字子政,汉朝经学家。(5)轻肥:即轻裘肥马。
[译文]白帝城里千家万户静静地沐浴在秋日的朝晖中,我天天去江边的楼上,坐着看对面青翠的山峰。连续两夜在船上过夜的渔人,仍泛着小舟在江中漂流,虽已是清秋季节,燕子仍然展翅飞来飞去,汉朝的匡衡向皇帝直谏,他把功名看得很淡薄,刘向传授经学,怎奈事不遂心。古人尚且如此,我更是不必说了,年少时一起求学的同学大都已飞黄腾达了,他们在长安附近的五陵,穿轻裘,乘肥马,过着富贵的生活。
其五:
[注释](1)蓬莱:宫殿名。南山:终南山。(2)承露:即承露盘。金茎:铜柱。(3)雉尾:指用雉(野鸡)尾羽制成的供皇帝上朝时用以障面的羽扇。
[译文]蓬莱宫正对着巍峨的终南山,承露盘内的金柱高高地耸立在云霄间。西望瑶池,怀疑是王母降落人间,从东边来的祥瑞紫气充满了函谷关。皇上临朝,用以障面的雉尾羽扇慢慢移开,日光照射在皇上穿的绣有龙鳞的衣服上,闪闪发光,我有幸看见了圣上的容颜。自己卧病沧江,一觉醒来,惊奇地发现已经暮年岁晚,几次回想到青琐宫门,也曾点过朝班啊!
其七:
[注释](1)昆明池:汉时所开,武帝演练水战之处。(2)织女:指石刻的织女。需夜月:空对夜月。(3)石鲸:石头凿的鲸鱼。(4)菰米:又叫菰菜,即菱白。(5)莲房:莲蓬。坠粉红:指荷花凋谢。(6)鸟道:鸟飞之道,形容道路险要难行。
[译文]见了昆明池的水,就想起汉朝立下的功劳,武帝军队的旌旗仿佛出现在我眼前。池边石刻的织女不能织布,空对着夜月,石刻的鲸鱼似乎在秋风中舞动着鳞甲。菰米漂浮在水面上,沉沉的一片,如天上一片黑云,球露之下的莲蓬颤抖着,荷花早已凋谢。关塞上烽火连天,路途不通,惟有偏僻的小路可走,江湖满地之广,一身飘泊无依,如同泛舟于江上的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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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兴》八首是大历元年(766)杜甫五十五岁旅居夔州时的作品。它是八首蝉联、结构严密、抒情深挚的一组七言律诗,体现了诗人晚年的思想感情和艺术成就。
持续八年的安史之乱,至广德元年(763)始告结束,而吐蕃、回纥乘虚而入,藩镇拥兵割据,战乱时起,唐王朝难以复兴了。此时,严武去世,杜甫在成都生活失去凭依,遂沿江东下,滞留夔州。诗人晚年多病,知交零落,壮志难酬,心境是非常寂寞、抑郁的。《秋兴》这组诗,融铸了夔州萧条的秋色,清凄的秋声,暮年多病的苦况,关心国家命运的深情,悲壮苍凉,意境深闳。
这组诗,前人评论较多,其中以王嗣奭《杜臆》的意见最为妥切。他说:“秋兴八首,以第一首起兴,而后七首俱发中怀;或承上,或起下,或互相发,或遥相应,总是一篇文字……”可见八首诗,章法缜密严整,脉络分明,不宜拆开,亦不可颠倒。从整体看,从诗人身在的夔州,联想到长安;由暮年飘零,羁旅江上,面对满目萧条景色而引起国家盛衰及个人身世的感叹;以对长安盛世胜事的追忆而归结到诗人现实的孤寂处境、今昔对比的哀愁。这种忧思不能看作是杜甫一时一地的偶然触发,而是自经丧乱以来,他忧国伤时感情的集中表现。目睹国家残破,而不能有所作为,其中曲折,诗人不忍明言,也不能尽言。这就是他所以望长安,写长安,婉转低回,反复慨叹的道理。
为理解这组诗的结构,须对其内容先略作说明。第一首是组诗的序曲,通过对巫山巫峡的秋色秋声的形象描绘,烘托出阴沉萧森、动荡不安的环境气氛,令人感到秋色秋声扑面惊心,抒发了诗人忧国之情和孤独抑郁之感。这一首开门见山,抒情写景,波澜壮阔,感情强烈。诗意落实在“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两句上,下启第二、三首。第二首写诗人身在孤城,从落日的黄昏坐到深宵,翘首北望,长夜不寐,上应第一首。最后两句,侧重写自己已近暮年,兵戈不息,卧病秋江的寂寞,以及身在剑南,心怀渭北,“每依北斗望京华”,表现出对长安的强烈怀念。第三首写晨曦中的夔府,是第二首的延伸。诗人日日独坐江楼,秋气清明,江色宁静,而这种宁静给作者带来的却是烦扰不安。面临种种矛盾,深深感叹自己一生的事与愿违。第四首是组诗的前后过渡。前三首诗的忧郁不安步步紧逼,至此才揭示它们的中心内容,接触到“每依北斗望京华”的核心:长安象“弈棋”一样彼争此夺,反复不定。人事的更变,纲纪的崩坏,以及回纥、吐蕃的连年进犯,这一切使诗人深感国运大非昔比。对杜甫说来,长安不是个抽象的地理概念,他在这唐代的政治中心住过整整十年,深深印在心上的有依恋,有爱慕,有欢笑,也有到处“潜悲辛”的苦闷。当此国家残破、秋江清冷、个人孤独之际,所熟悉的长安景象,一一浮现眼前。“故国平居有所思”一句挑出以下四首。第五首,描绘长安宫殿的巍峨壮丽,早朝场面的庄严肃穆,以及自己曾得“识圣颜”至今引为欣慰的回忆。值此沧江病卧,岁晚秋深,更加触动他的忧国之情。第六首怀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华。帝王佚乐游宴引来了无穷的“边愁”,清歌曼舞,断送了“自古帝王州”,在无限惋惜之中,隐含斥责之意。第七首忆及长安的昆明池,展示唐朝当年国力昌盛、景物壮丽和物产富饶的盛景。第八首表现了诗人当年在昆吾、御宿、渼陂春日郊游的诗意豪情。“彩笔昔曾干气象”,更是深刻难忘的印象。
八首诗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正如一个大型抒情乐曲有八个乐章一样。这个抒情曲以忧念国家兴衰的爱国思想为主题,以夔府的秋日萧瑟,诗人的暮年多病、身世飘零,特别是关切祖国安危的沉重心情作为基调。其间穿插有轻快欢乐的抒情,如“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有壮丽飞动、充满豪情的描绘,如对长安宫阙、昆明池水的追述;有表现慷慨悲愤情绪的,如“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有极为沉郁低回的咏叹,如“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白头吟望苦低垂”等。就以表现诗人孤独和不安的情绪而言,其色调也不尽相同。“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以豪迈、宏阔写哀愁;“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以清丽、宁静写“剪不断、理还乱”的不平静的心绪。总之,八首中的每一首都以自己独特的表现手法,从不同的角度表现基调的思想情绪。它们每一首在八首中又是互相支撑,构成了整体。这样不仅使整个抒情曲错综、丰富,而且抑扬顿挫,有开有阖,突出地表现了主题。王船山对此说:“八首如正变七音旋相为宫而自成一章,或为割裂,则神态尽失矣。”(《船山遗书·唐诗评选》卷四)
《秋兴》八首中,杜甫除采用强烈的对比手法外,反复运用了循环往复的抒情方式,把读者引入诗的境界中去。组诗的纲目是由夔府望长安──“每依北斗望京华”。组诗的枢纽是“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从瞿塘峡口到曲江头,相去遥远,诗中以“接”字,把客蜀望京,抚今追昔,忧邦国安危……种种复杂感情交织成一个深厚壮阔的艺术境界。第一首从眼前丛菊的开放联系到“故园”。追忆“故园”的沉思又被白帝城黄昏的四处砧声所打断。这中间有从夔府到长安,又从长安回到夔府的往复。第二首,由夔府孤城按着北斗星的方位遥望长安,听峡中猿啼,想到“画省香炉”。这是两次往复。联翩的回忆,又被夔府古城的悲笳所唤醒。这是第三次往复。第三首虽然主要在抒发悒郁不平,但诗中有“五陵衣马自轻肥”,仍然有夔府到长安的往复。第四、五首,一写长安十数年来的动乱,一写长安宫阙之盛况,都是先从对长安的回忆开始,在最后两句回到夔府。第六首,从瞿塘峡口到曲江头,从目前的万里风烟,想到过去的歌舞繁华。第七首怀想昆明池水盛唐武功,回到目前“关塞极天惟鸟道”的冷落。第八首,从长安的“昆吾……”回到“白头吟望”的现实,都是往复。循环往复是《秋兴》的基本表现方式,也是它的特色。不论从夔府写到长安,还是从追忆长安而归结到夔府,从不同的角度,层层加深,不仅毫无重复之感,还起了加深感情,增强艺术感染力的作用,真可以说是“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赠郑谏议十韵》)了。
情景的和谐统一,是抒情诗里一个异常重要的方面。《秋兴》八首可说是一个极好的范例。如“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波浪汹涌,仿佛天也翻动;巫山风云,下及于地,似与地下阴气相接。前一句由下及上,后一句由上接下。波浪滔天,风云匝地,秋天萧森之气充塞于巫山巫峡之中。我们感到这两句形象有力,内容丰富,意境开阔。诗人不是简单地再现他的眼见耳闻,也不是简单地描摹江流湍急、塞上风云、三峡秋深的外貌特征,诗人捕捉到它们内在的精神,而赋予江水、风云某种性格。这就是天上地下、江间关塞,到处是惊风骇浪,动荡不安;萧条阴晦,不见天日。这就形象地表现了诗人的极度不安,翻腾起伏的忧思和胸中的郁勃不平,也象征了国家局势的变易无常和臲硊不安的前途。两句诗把峡谷的深秋,诗人个人身世以及国家丧乱都包括在里面。这种既掌握景物的特点,又把自己人生经验中最深刻的感情融会进去,用最生动、最有概括力的语言表现出来,这样景物就有了生命,而作者企图表现的感情也就有所附丽。情因景而显,景因情而深。语简而意繁,心情苦闷而意境开阔(意指不局促,不狭窄)。苏东坡曾说:“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确实是有见识、有经验之谈。
杜甫住在成都时,在《江村》里说“自去自来堂上燕”,从栖居草堂的燕子的自去自来,表现诗人所在的江村长夏环境的幽静,显示了诗人漂泊后,初获暂时安定生活时自在舒展的心情。在《秋兴》第三首里,同样是燕飞,诗人却说:“清秋燕子故飞飞。”诗人日日江楼独坐,百无聊赖中看着燕子的上下翩翩,燕之辞归,好象故意奚落诗人的不能归,所以说它故意飞来绕去。一个“故”字,表现出诗人心烦意乱下的着恼之情。又如“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瞿塘峡在夔府东,临近诗人所在之地,曲江在长安东南,是所思之地。黄生《杜诗说》:“二句分明在此地思彼地耳,却只写景。杜诗至化处,景即情也”,不失为精到语。至如“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的意在言外;“鱼龙寂寞秋江冷”的写秋景兼自喻;“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的纯是写景,情也在其中。这种情景交融的例子,八首中处处皆是。
前面所说的情景交融,是指情景一致,有力地揭示诗人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所产生的艺术效果。此外,杜甫善于运用壮丽、华美的字和词表现深沉的忧伤。《秋兴》里,把长安昔日的繁华昌盛描绘得那么气象万千,充满了豪情,诗人早年的欢愉说起来那么快慰、兴奋。对长安的一些描写,不仅与回忆中的心情相适应,也与诗人现实的苍凉感情成为统一不可分割、互相衬托的整体。这更有助读者体会到诗人在国家残破、个人暮年漂泊时极大的忧伤和抑郁。诗人愈是以满腔热情歌唱往昔,愈使人感受到诗人虽老衰而忧国之情弥深,其“无力正乾坤”的痛苦也越重。
《秋兴》八首中,交织着深秋的冷落荒凉、心情的寂寞凄楚和国家的衰败残破。按通常的写法,总要多用一些清、凄、残、苦等字眼。然而杜甫在这组诗里,反而更多地使用了绚烂、华丽的字和词来写秋天的哀愁。乍看起来似和诗的意境截然不同,但它们在诗人巧妙的驱遣下,却更有力地烘托出深秋景物的萧条和心情的苍凉。如“蓬莱宫阙”、“瑶池”、“紫气”、“云移雉尾”、“日绕龙鳞”、“珠帘绣柱”、“锦缆牙樯”、“武帝旌旗”、“织女机丝”、“佳人拾翠”、“仙侣同舟”……都能引起美丽的联想,透过字句,泛出绚丽的光彩。可是在杜甫的笔下,这些词被用来衬托荒凉和寂寞,用字之勇,出于常情之外,而意境之深,又使人感到无处不在常情之中。这种不协调的协调,不统一的统一,不但丝毫无损于形象和意境的完整,而且往往比用协调的字句来写,能产生更强烈的艺术效果。正如用“笑”写悲远比用“泪”写悲要困难得多,可是如果写得好,就把思想感情表现得更为深刻有力。刘勰在《文心雕龙》的《丽辞》篇中讲到对偶时,曾指出“反对”较“正对”为优。其优越正在于“理殊趣合”,取得相反相成、加深意趣、丰富内容的积极作用。运用豪华的字句、场面表现哀愁、苦闷,同样是“理殊趣合”,也可以说是情景在更高的基础上的交融。其间的和谐,也是在更深刻、更复杂的矛盾情绪下的统一。
有人以为杜甫入蜀后,诗歌不再有前期那样大气磅礴、浓烈炽人的感情。其实,诗人在这时期并没消沉,只是生活处境不同,思想感情更复杂、更深沉了。而在艺术表现方面,经长期生活的锻炼和创作经验的积累,比起前期有进一步的提高或丰富,《秋兴》就是明证。
(冯钟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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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单复俱编在大历元年,诗云“丛菊两开”,盖自永泰元年秋至云安,大历元年秋在夔州,是两见菊开也。【钱笺】潘岳有《秋兴赋》,遂以名篇。吴论:秋兴者,遇秋而遣兴也,敌八首写秋字意少,兴字意多。
玉露调伤枫树林①,巫山巫峡气萧森②。江间波浪兼天涌③,塞上风云接地阴④。丛菊两开他日泪⑤,孤舟一系故园心⑥。寒衣处处催刀尺⑦,白帝城高急暮砧⑧。
(首章,对秋而伤羁旅也。上四因秋托兴,下四触景伤情。【钱笺】首章,秋兴之发端也。江间塞上,状其悲壮。丛菊孤舟,写其凄紧。末二句结上生下,故即以夔府孤城次之。工维桢曰:江间承峡,塞上承山,菊开山际,舟系江中,四句错综相应。【顾注】波浪在地而曰兼天,风云在天而曰接地,极言阴晦萧森之状。【钱笺】丛菊两开,即公《客舍》诗“南菊再逢人病卧”。孤舟一系,即公《九日》诗“系舟身万里”。【朱注】公至夔已经二秋,时舣舟以俟出峡,故再见菊开,仍陨他日之泪,而孤舟乍系,辄动故园之心。他日,言往时。故园,指樊川。《杜臆》:丛菊孤舟,目所见。刀尺暮砧,耳所闻。【顾注】催刀尺,制新衣。急暮砧,捣旧衣。曰催曰急,见御寒者有备,客子无衣。可胜凄绝。【钱笺】以节则抄秋,以地则高城,以时则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别,末句标举兴会,略有五重,所谓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范梈曰:作诗实字多则健,虚字多则弱,如此诗“丛菊”“孤舟”一联,语亦何尝不健。)
①李密《感秋》诗:“金风荡佳节,玉露凋晚林。”沈约诗:“暮节易调伤。”阮籍诗:“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②梁元帝诗:“巫山巫峡长。”《水经注》:江水历峡,东径新崩滩,其下十余里有大巫山,非惟三峡所无,乃当抗峰岷峨,偕岭衡疑,其间首尾一百六十里,谓之巫峡,盖因山为名也。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张协诗:“荒楚郁萧森。”③虞炎诗:“三山波浪高。”《庄子》:“道兼于天。”④【陈泽州注】塞上,即指夔州,《夔府书怀》诗“绝塞乌蛮北”,《白帝城楼》诗“城高绝塞楼”可证。蔡琰《胡笳》:“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庾信诗:“秋气风云高。”汉武帝《论淮南王书》:“际天接地。”⑤张协诗:“轻露栖丛菊。”⑥陶潜辞:“或命巾车,或棹孤舟。”虞炎诗:“方掩故园扉。”⑦《子夜歌》:“寒衣尚未了。”王台卿诗:“处处动春心。”《古诗为焦仲卿妻》:“左手持刀尺。”⑧庾信诗,“秋砧调急节。”王嗣奭曰:《秋兴》八章,以第一起兴,而后章俱发隐衷,或起下、或承上、或互发、或遥应,总是一篇文字。又云:首章发兴四句,便影时事,见丧乱凋残景象。后四句、乃其悲秋心事。此一首便包括后七首。而故园心。乃画龙点睛处。至四章故国思,读者当另着眼,易家为国,其意甚远。后面四章,又包括于其中。如人主之荒淫,盛衰倚伏,景物之繁华,人情之佚豫,皆能召乱。平居思之,已非一日,今漂泊于此,止有头白低垂而已。此中情事,不忍明言,不能尽言,人当自得于言外也。
黄生曰:杜公七律当以《秋兴》为裘领,乃公一生心神结聚之所作也。八首之中,难为轩轻,长安一幸,乃文章之过渡。
其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①,每依北斗望京华②。听猿实下三声泪③,奉使虚随八月搓④。画省香炉违伏枕⑤,山楼粉堞隐悲笳⑥。请看石上藤萝月⑦,已映洲前芦荻花⑧。
(二章,言夔州暮景。依斗在初夜之时,看月在夜深之候,此上下层次也。亦在四句分截。京华不可见,徒听猿声而怅随搓,曷胜凄楚,以故伏枕闻笳,卧不能寐,起视月色于洲前耳。【陈泽州注】杜诗“白帝夔州各异城”,白帝在东,夔府在西。【钱笺】依斗望京,此句为八章之骨。重章叠文,不出于此,皎然所谓截断众流句也。每依、言无夕不然。《杜臆》:京华,即故园所在,望而不见,奚能不悲?听猿堕泪,身历始觉其真,故曰实下。孤舟长系,有似乘槎不返,故曰虚随。香烛直省,卧病远违,堞对山楼,悲笳隐动,皆写日落后情景。萝间之月,忽映洲花,不觉良宵又度矣。听猿、悲笳,俱言暮景。八月、芦荻,点还秋景。
①《旧唐书》:贞观十四年,夔州为都督府。督归、夔、忠、万、涪、渝、南七州。王褒诗:“秋色照孤城。”梁元帝诗:“西山落日斜。”②按:赵蔡两注俱云,秦城上直北斗,长安在夔州之北,故瞻依北斗而望之。或引长安城北为北斗形者,非是。【陈泽州注】唐人多用北斗,如平临北斗之类,公诗多用北斗,如“秦城北斗边”之类,郭璞诗:“京华游侠窟。”③伏挺诗:“听猿方忖岫,闻濑始知川。”《水经注》:“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萧铨诗:“别有三声泪,沾裳竟不穷。”【徐增注】本是听猿三声实下泪,拘于声律,故为实下三声泪。④李陵书:“丁年奉使,皓首而归。”《博物志》:“近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乘槎而去,十余月至一处,有城郭状,宫中有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因问此是何处,答曰:访严君平则知之。因还。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牵牛宿。计其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又《荆楚岁时记》载汉武帝令张骞使大夏,寻河源,乘槎经月而至一处。下文所云,与《博物志》同。今按:严武为节度使,公曾入幕参谋,故有奉使虚随句。八月槎,用严君平在蜀事。奉使,参用张骞出使事。⑤沈佺期诗:“累年同画省。”《汉官仪》:尚书省中,皆以胡粉涂壁,紫青界之,画古列士,重行书赞。尚书郎更直于建礼门内,台给青缣白绫被,或锦被帏帐茵褥通中枕。女侍史二人,皆选端正,执香烛烧薰,从入台中,护衣服。《诗》:“辗转伏枕。”⑥张璁曰:山楼,即所寓西阁也。孔德绍诗:“云叶掩山楼。”【邵注】城上女墙,饰以垩土,故曰粉堞。梁简文帝诗:“平江含粉堞。”魏文帝《与吴质书》:“悲笳微吟”。【顾注】胡人卷芦叶而吹之,谓之笳箫,似觱篥而无孔。⑦鲍博士联句:“彷佛藤萝月,缤纷篁雾阴。”⑧乐府《乌夜啼》:“巴陵三江口,芦荻齐如麻。”徐渭以藤萝、芦荻分夏秋,未合。
唐人七律,多在四句分截,杜诗于此法更严。张性《演义》拈夔府京华作主,以听猿山楼应夔府,以奉使画省应京华,逐层分顶。说似整齐,然未知杜律章法,而琐琐配合,全非作者本意。后面长安、蓬莱、昆明、昆吾四章,旧注各从六句分段,俱未合格。今照四句截界,方见章法也。
其三
千家山郭静朝晖①,日日江楼坐翠微②。信宿渔人还泛泛③,清秋燕子故飞飞④。匡衡抗疏功名薄⑤,刘向传经心事违⑥。同学少年多不贱⑦,五陵衣马自轻肥⑧。
(三章,言夔州朝景。上四咏景,下四感怀。秋高气清,故朝晖冷静。山绕楼前,故坐对翠微。渔人、燕子,即所见以况己之淹留。《杜臆》:舟泛燕飞,此人情物性之常,旅人视之,偏觉增愁,曰还、曰故,厌之也。【邵注】公尝论救房琯忤旨,几被戮辱,此功名不若衡也。公尝待制集贤院试,后送隶有司,此传经不如向也。【远注】匡衡抗疏,刘向传经,上四字一读。功名薄,心事违,属公自慨。【顾注】同学少年,不过志在轻肥,见无关于轻重也。【钱笺】三章,正申秋兴名篇之意,古人所谓文之心也。末句五陵,起下长安。)
①《拾遗记》:“千家万户之书。”谢脁诗:“还望青山郭。”陆机诗:“扶桑升朝晖”。②庾信诗:“石岸似江楼。”《尔雅疏》:山气青缥色曰翠微,凡山远望则翠,近之则翠渐微。旧本作日日,乃起下还泛泛、故飞飞,但嫌重字太多。吕东莱作百处江楼,与千家山郭相对,但句法似板。若作每日江楼,仍是对起,而兼能起下矣。③《诗》:“于汝信宿。”注:“再宿曰信。”徐访诗:“渔人迷旧浦。”《诗》:“泛泛扬舟。”④殷仲文诗:“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古诗:“秋去春还双燕子。”《文昌杂录》:燕子至秋社乃去,仲春复来。谢灵运诗:“飞飞燕弄声。”以故对还,是依旧之词,非故意之谓。或引《子规》诗“故作傍人低”,未合。⑤《匡衡传》:元帝初即位,有日食地震之变,上问以政治得失。衡数上疏,陈便宜,上悦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太子少傅。《解嘲》:“独可抗疏,时道是非。”陆机《长歌行》:“但恨功名簿。”⑥《前汉·刘向传》:成帝即位,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河平中,子歆受诏,与父领校秘书。哀帝时,歆复领五经,卒父前业。刘歆《责太常书》:“考学官传经。”周弘正诗:“既伤年绪促,复嗟心事违。”【黄生注】衡,向皆历事两朝,故借以自比。⑦同学少年,谓小时同学之辈。《列女传》:孟宗少游学,与同学共处。鲍照诗:“忆昔少年时。”⑧《西都赋》:“北眺五陵。”注云:“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也。”【顾注】汉徒豪杰名家于诸陵,故五陵为豪侠所聚。范云诗:“傧从皆珠玳,裘马悉轻肥。”曰自轻肥,见非己所关心。
朱鹤龄曰:前三章,俱主夔州。后五章,乃及长安事。
泽州陈冢宰廷敬曰:前三章,详夔州而略长安。后五章,详长妄而略夔州。次第秩然。
其四
闻道长安似弈棋①,百年世事不胜悲②。王侯第宅皆新主③,文武衣冠异昔时④。直北关山金鼓震,征西车马羽书驰⑤。鱼龙寂寞秋江冷⑥,故国平居有所思⑦。
(四章,回忆长安,叹其洊经丧乱也。上四伤朝局之变迁,下是忧边境之侵逼。故国有思,又起下四章。《杜臆》:长安一破于禄山,再陷于吐蕃,如弈棋迭为胜负,即此百年中而世事有不胜悲者。百年,谓开国至今。【邵注】王侯之家,委弃奔窜,第宅易为新主矣。文武之官,侥幸滥进,衣冠非复旧时矣。北忧回纥,西患吐蕃,事在广德、永泰间。或指安史余孽为北寇者,非。【顾注】有所思,从寂寞来,故国平居之事,当秋江寂寞,而历历堪思也。秋江二字,点秋兴意。《杜臆》:思故国平居,并思其致乱之由。易故园心为故国思者,见孤舟所系之心,为国非为家也。其意加切矣。
①《左传》:太叔文子曰:“今宁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②金俊明曰:自高祖开国,至大历之初,为百年。《左传》:辛有曰:“不及百年,其为戎乎?”李陵《答苏武书》,“世事谬矣。”《世说》:“王戎悲不自胜。”③古诗:“王侯多第宅。”【钱笺】天宝中,京师堂寝已极宏丽,而第宅未甚逾制,然卫国公李靖庙已为嬖人杨氏矣。及安史作逆之后,大臣宿将竞崇栋宇,人谓之木妖。④《后汉书》传赞:上方欲用文武。《郭泰传》:衣冠诸儒。唐中宗授杨再思制:衣冠旧齿。衣冠,指缙绅望族。【钱笺】玄宗宠信蕃将,而肃宗信任中官,俾居朝右,是文武衣冠皆异于昔时矣。⑤【陈泽州注】广德元年,吐蕃入寇,陷长安,二年,仆固怀恩引回纥、吐蕃入寇。又吐蕃寇醴泉奉天,党项羌寇同州,浑、奴刺寇整厔。是时西北多事,故金鼓震而羽书驰。或谓吐蕃入长安时,征天下兵莫至,故曰羽书迟,非也。陈又云:公诗“愁看北直是长安”,指夔州之北,此云“直北关山金鼓震”,指长安之北。《封禅书》:因其直北.立五帝坛。乐府有《度关山曲》。《晋书·刘琨传》:金鼓振於河曲。崔亭伯诗:“戎马鸣兮金鼓震。”《后汉书》:冯异拜征西大将军。《韩非子》:“车马不疲弊于远方。”《楚汉春秋》:黥布反,羽书至。《前汉·息夫躬传》:军书交驰而辐凑,羽檄重迹而狎至。⑥《水经注》:鱼龙以秋日为夜。龙秋分而降,蛰寝于渊,故以秋为夜也。《楚辞》:“野寂寞其无人。”吴筠诗:“风起秋江上。”⑦桑弘羊《请田轮台奏》:“皆故国地。”阮籍诗:“念我平居时。”又:“登高有所思。”钱谦益曰:肃宗收京后,委任中人,中外多故,公不以移官僻远,憗置君国之忧,故有长安世事之感。“每依北斗望京华,”情几乎此。白帝城高,目瞻故国,兼天波浪,身近鱼龙,曰“平居有所思”,殆欲以沧江遗老,奋袖屈指,覆定百年举棋之局。非徒伤晼晚,如昔人愿得入帝京而已。泽州陈廷敬曰:故国平居有所思,犹云“历历开元事,分明在目前”。此章末句,结本章以起下数章。
黄生曰:下四章,皆故国事,特详言之以舒其悲感耳。或谓寓讥明皇神仙游宴武功之事,是犹其人方痛哭流涕,而诬其嬉笑怒骂,岂情也哉?
其五
蓬莱高阙对南山①,承露金茎霄汉间②。西望瑶池降王母③,东来紫气满函关④。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⑤。一卧沧江惊岁晚⑥,几回青琐点朝班⑦。
(五章,思长安宫阙,叹朝宁之久违也。上四,记殿前之景。下四,溯入朝之事。官在龙首冈,前对南山,西眺瑶池,东瞰函关,极言气象之巍峨轩敞。而当时崇奉神仙之意,则见于言外。【钱笺】仪卫森严之地,公以布衣召见,所谓“往时文彩动人主”也。末句朝班,方及拾遗移官之事。赵大纲曰:雉扇数开,望之如云也。龙颜日映,就之如日也。【陈泽州注】此诗前六句是明皇时事。一卧沧江,是代宗时事,青琐朝班,是肃宗时事。前言天宝之盛,陡然截住,陡接末联,他人为此,中间当有几许繁絮矣。卧沧江,病夔州。惊岁晚,感秋深。几回青琐,言立朝止几度也。此章用对结,未两章亦然。
①《唐会要》:大明宫,龙朔三年号曰蓬莱宫,北据高原,南望爽垲,每天晴日朗,南望终南山如指掌,京城坊市街陌如在槛内。《雍录》:自丹凤门北,则有含元殿,又北则有宣政殿,又北则有紫宸殿,三殿南北相沓,皆在山上,至紫宸又北而为蓬莱,则山势尽矣。丰存礼云:宫阙,旧本作仙阙为是,与下文宫扇不犯重。《杜臆》从之。今按:宫,当作高,盖字近而讹耳。陆机《洛记》:“高阙十二间。”班婕好赋:“登薄躯于宫阙兮。”②班固《西都赋》:“抗仙掌以承露,攫双立之金茎。”注:“金茎,铜柱也。”【陈泽州注】汉武承露铜柱,在建章宫西,建章宫,在长安城外西北隅。唐东内在京城东北,不闻有承露盘事。此盖言唐开、宝宫阙之盛。又以明皇好道,故以蓬莱承露、瑶池紫气,连类言之,不必实有金茎。《剧谈录》:“含元殿,国初建造,仰观玉座,如在霄汉。”③【陈注】唐公主如金仙、玉真之类,多为道士,筑观京师,西望瑶池,盖言道观之盛。《唐会要》:太清宫,荐享圣祖玄元皇帝,奏混成紫极之乐。东来紫气,盖言太清之尊,与上宫阙一类。或以瑶池王母,喻贵妃之册为太真,紫气函关,讥玄元之降於永昌,如此说,是追数先皇之失,非回忆前朝之盛矣。张衡《四愁诗》:“侧身西望涕沾裳。”《列子》:周穆王肆意远游,升昆仑之丘,遂宾于西王母,触于瑶池之上。《汉武内传》:七月七日,上齐居承华殿,忽青鸟从西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④《关尹内传》:关令尹喜常登楼望,见东极有紫气西迈,曰:“应有圣人经过京邑。”乃斋戒。其日果见老君乘青牛车来过。【钱笺】天宝元年,田同秀见老君降于永昌街,云有灵宝符在函谷关尹喜宅傍。上发使求得之。瑶池,本对函关,以声律不谐,故句中参用变通之法。⑤阴铿诗:“云移莲势出。”《仪卫志》:唐制有雉尾障扇。崔豹《古今注》:雉尾扇,起于殷世。高宗时,有雉雊之样,服章多用翟羽,缉雉羽以为扇,以障翳风尘。朱注云:《唐会要》:开元中萧嵩奏,每月朔望,皇帝受朝于宣政殿,宸仪肃穆,升降俯仰,众人不合得而见之。请各羽扇,上将出,扇合,坐定,乃去扇。唯宸仪不欲令人见,故必俟扇开日绕,始得望见圣颜。云移,状障扇之两开。龙鳞,谓衮衣之龙章。【陈注】史称明皇仪范伟丽,有非常之表。《子虚赋》:“照烂龙鳞。”《世说》:诸葛亮曰:“今日复睹圣颜。”⑥一卧沧江,本谢安高卧东山。任昉诗:“沧江路穷此。”鲍照诗:“沉吟芳岁晚。”⑦范云诗:“几回明月夜,飞梦到江边。”青琐,官中门名,注别见。楼钥曰:点,与玷同,古诗多用之。束皙《补亡》诗:“鲜侔晨葩,莫之点辱。”左思《二唐兄弟赞》:“二唐洁己,乃点乃污。”陆厥《答内兄希叔》诗:“既叨金马署,复点铜龙门。”沈约《奏弹王源》:“点世家声,将被比屋。”子美正承诸贤用字例也。焦竑云:王建诗:“殿前传点各依班,召对西来入诏蛮。”盖唐人屡用之,亦可证杜诗之不音玷矣。沈约《奏弹孔稚珪文》:正臣稚珪,历奉朝班。卢德水疑上四用宫殿字太多,五六似早朝诗语。今按:赋长安景亭,自当以宫殿为首,所谓“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也。公以布衣召见,感荷主知,故追忆入朝觐君之事,没齿不忘。若必全首俱说秋景,则笔下有秋,意中无兴矣。此章下六句,俱用一虚字二实字於句尾,如“降王母”、“满函关”、“开宫扇”、“识圣颜”、“惊岁晚”、“点朝班”,句法相似,未免犯上尾叠足之病矣。
其六
瞿唐峡口曲江头①,万里风烟接素秋②。花萼夹城通御气③,芙蓉小苑入边愁④。珠帘绣柱围黄鹄⑤,锦缆牙樯起白鸥⑥。回首可怜歌舞地⑦,秦中自古帝王州⑧。
(六章,思长安曲江,叹当时之游幸也。上四,叙致乱之由。下四,伤盛时难再。瞿峡曲江,地悬万里,而风烟遥接,同一萧森矣。长安之乱,起自明皇,故追叙昔年游幸始末。《杜臆》:城通御气,前则敦伦勤政。苑入边愁,后则耽乐召忧。见一人之身,而理乱顿殊也。因想边愁未入之先,江上离宫,珠帘围鹄,江间画舫,锦缆惊鸥,曲江歌舞之场,回首失之,岂不可怜!然秦中自古建都之地,王气犹存,安知今日之乱,不转为他日之治乎?【钱笺】万里风烟,即所谓“塞上风云接地阴”也。【顾注】宫殿密而黄鹄之举若围,舟楫多而白鸥之游忽起,此皆实景。旧云柱帷绣作黄鹄文者,非。【陈泽州注】曲江与乐游园、杏园、慈恩寺等相近,地本秦汉遗迹,唐开元中,疏凿更为胜境,故有末二句。帝王州,又起下汉武帝。)
①《方舆胜览》:瞿塘峡,在夔州东一里,旧名西陵峡,乃三峡之门。陆机《辩亡论》:“谨守峡江口。”《剧谈录》:曲江池,唐开元中疏凿为胜境,花卉环周,烟水明媚,都人游赏盛於中和上巳节。刘《小说》:园本古曲江,文帝恶其名曲,改名芙蓉,为其水盛而芙蓉富也②韦鼎诗:“万里风烟异。”刘琨诗:“繁英落素秋。”注:“秋西方白色,故曰素秋。”③《旧唐书》:南内曰兴庆宫,宫西南隅有花萼相辉勤政务本之楼。开元二十六年六月,遣范安及于长安,广花萼楼,筑夹城,至芙蓉苑。《长安志》:开元二十年,筑夹城,入芙蓉园,自大明宫夹罗城复道,经通化门,以达南内兴庆宫,次经明春延喜门,至曲江芙蓉园,而外人不之知也。张正见诗:“御气响钧天。”④【钱笺】禄山反报至,帝欲迁幸,登兴庆宫花萼楼置洒,四顾凄怆,所谓“小苑入边愁”也。小苑,指宜春苑。《一统志》:芙蓉苑,即秦宜春苑地。《汉书·萧望之传》:“署小苑东门候。”庾信诗:“停车小苑外。”陈苏子卿诗,“故乡梦中近,边愁酒上宽。”⑤《西京杂记》:昭阳殿,织珠为帘。裴子野诗:“流云飘绣柱。”《西京杂记》:昭帝始元元年,黄鹄下建章太液池中,帝作歌。⑥庾信诗:“锦缆回砂碛。”《哀江南赋》:“铁轴牙樯。”古诗:“象牙作帆樯。”《埤苍》:“樯尾,锐如牙也。”何逊诗:“可怜双白鸥,朝夕水上游。”⑦王粲《七哀》诗:“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庾信诗:“正自古来歌舞地。”⑧《史记·刘敬传》:“轻骑一日一夜可至秦中。”谢脁诗:“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秦纪》:卫鞅说孝公曰:“秦据河山之固,东向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泽州陈廷敬曰:此承上章,先宫殿而后池苑也。下继昆明二章,先内苑而及城外也。上下四章,皆前六句长安,后二句夔州。此章在中间,首句从瞿唐引端,下六则专言长安事,俱见章法变化。
其七
昆明池水汉时功①,武帝旌旗在眼中②。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③。波漂菰米沉云黑④,露冷莲房坠粉红⑤。关塞极天唯鸟道⑥,江湖满地一渔翁⑦。
(七章,思长安昆明池,而叹景物之远离也。织女二句,记池景之壮丽,承上眼中来。波漂二句,想池景之苍凉,转下关塞去。于四句分截,方见曲折生动。旧说将中四句作伤感其衰,《杜臆》作追溯其盛,此独分出一盛一衰,何也?曰:织女鲸鱼,亘古不移,而菰米莲房,逢秋零落,故以兴已之漂流衰谢耳。穿昆明以习水战,其迹起于武帝,此云旌旗在眼,是借汉言唐。若远谈汉事,岂可云在眼中乎?公《寄岳州贾司马》诗:“无复云台仗,虚修水战船。”则知明皇曾置船于此矣。身阻鸟道,而迹比渔翁,以见还京无期,不复睹王居之盛也。【陈泽州注】关塞,即塞上风云。江,即江间波浪。带言湖者,地势接近,将赴荆南也。公诗“天入沧浪一钓舟”,“独把钓竿终远去”,皆以渔翁自比。)
①《汉书》:元狩三年,发谪吏,穿昆明池。臣瓒曰:《西南夷传》:越巂昆明国有滇池,方三百里,汉使求通身毒国,为昆明所闭。欲伐之,故作昆明池,象之以习水战,在长安西南,周回四十里。《长安志》:昆明池,在长安县西二十里。虞茂诗:“昆明池水秋色明。”②《史记·平准书》:武帝大修昆明池,治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西京杂记》:昆明池中,有戈船楼船各数百艘,楼船上建楼橹,戈船上建戈矛,四角垂幡旄葆麾盖,照灼涯涘。《家语》:“旌旗缤纷。”徐陵诗:“密意眼中来。”
③曹毗《志怪》:昆明池作二石人,东西相望,像牵牛织女。晋夏歌:“昼夜理机丝。”虚夜、动秋,静与动对。《西京杂记》:昆明池刻玉石为鲸鱼,每至雷雨常鸣吼,髻尾皆动。刘孝威诗:“雷奔石鲸动,水阔牵牛遥。”蔡邕《汉律赋》:“鳞甲育其万物。”④陈琳檄:“随波漂流。”《本草图经》:菰,即茭白,其台中有黑者,谓之茭郁,后结实,雕菰米也。庾肩吾诗:“黑米生菰葑,青花出稻苗。”赵次公曰:沉云黑,言菰米之多,一望黯黯如云之黑也。鲍照诗:“沉云日夕昏。”蔡邕《月令章句》:阴者,密云也,沉者,云之重也。沉云意本此。王褒诗:“塞近边云黑。”⑤陶潜诗:”昔为三春蕖,今作秋莲房。”庾肩吾诗:“秋树翻红叶,寒池坠黑莲。”徐孝伯诗:“讵识铅粉红。”【邵注】莲初结子,花蒂褪落,故坠粉红。⑥庾肩吾诗:“辇道同关塞。”《孔丛子》:“世人言高者,必以极天为称。”《南中八志》:“鸟道四百里,以其险绝,兽犹无蹊,特上有飞鸟之道耳。”⑦《列子》:“身在江湖之中。”隋《望江南曲》:“游子不归生满地。”傅玄诗:“渭滨渔钓翁,乃为周所谘。”杨慎曰:隋任希古《昆明池应制》诗,“回眺牵牛渚,激赏钟鲸川。”便见太平宴乐气象。今一变云:“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读之,则荒烟野草之悲,见于言外矣。《西京杂记》:太液池中有雕菰,紫箨绿节,尧雏雁子,唼喋其间。《三辅黄图》云:宫人泛舟采莲,为巴人棹歌,便见人物游戏,宫沼富贵。今一变云:“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读之,则兵戈乱离之状俱见矣。杜诗之妙,在能翻古语,千家注无有引此者,因悟杜诗之妙如此。
钱谦益曰:今人论唐七律,推老杜昆明池水为冠,实不解此诗所以佳。昔人叙昆明之盛者,莫如孟坚、平子,一则曰“集乎豫章之馆,临乎昆明之池,左牵牛而右织女,若云汉之无涯。”一则曰:“豫章珍馆,揭焉中峙,牵牛立其左,织女处其右,日月于是乎出入,象扶桑与濛汜。”此杨用修所夸盛世之文也。余谓:班张以汉人叙汉事,铺陈名胜,故有云汉日月之言,杜公以唐人叙汉事,摩挲陈迹,故有夜月、秋风之句。何谓彼颂繁华,而此伤丧乱乎?菰米莲房,此补班张所未及,沉云坠粉,描画素秋景物,居然金碧粉本。池水本黑,故赋言黑水玄阯,菰米沉沉,象池水之玄黑,乃极言其繁殖也。用修言兵火残破,菰米漂沉不收,不已倍乎。又云:此紧承“秦中自古帝王州”而申言之,故时则曰汉时,帝则曰武帝。织女石鲸、莲房菰米、金堤灵沼之遗迹,与戈船楼橹并在眼中,因自伤其僻远,而不得见也。於上章末句,克指其来脈,则此中叙致褶叠环锁,了然分明矣。按:王嗣奭云:织女鲸鱼,铺张伟丽,壮千载之观;菰米莲房,物产丰饶,溥万民之利,此本追溯盛事也。说同《钱笺》。范季随《陵阳先生室中语》曰:少陵七律诗,卒章有时而对,然语意皆收结之词,今人学之,于诗尾作一景联,一篇之意,无所归宿,非诗法也。
其八
昆吾御宿自逶迤①,紫阁峰阴人渼陂②。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③。佳人拾翠春相问④,仙侣同舟晚更移⑤。彩笔昔曾干气象⑥,白头今望苦低垂⑦。
(八章,思长安胜境,溯旧游而叹衰老也。香稻二句,记秋时之景,连属上文。佳人二句,忆寻春之兴,引起下意。仍在四句分截。《演义》:公自长安游渼陂,必道经昆吾御宿,及至,则见紫阁峰阴,入于渼陂,所谓“半陂以南纯浸山”者是也。《唐解》:赵注以香稻一联为倒装法,诗意本谓香稻则鹦鹉啄余之粒,碧梧乃凤凰栖老之枝,盖举鹦凤以形容二物之美,非实事也。若云“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则实有凤凰鹦鹉矣。【陈泽州注】香稻、碧悟,属昆吾御宿。拾翠、同舟,属渼陂。公《城西泛舟》诗“青蛾皓齿在楼船,横笛短萧悲远天,”所谓“佳人拾翠春相问”也。又《与岑参兄弟游渼陂行》“船舷瞑戛云际寺,水面月出蓝田关”,所谓“仙侣同舟晚更移”也。春相问,彼此问遗也。晚更移,移掉忘归也。【张綖注】气象,指山水之气象。干者,言彩笔所作,气凌山水也,即指《渼陂行》及《城西泛舟》等篇言。【朱注】此句当与《题郑监湖亭》“赋诗分气象”参看。钱笺引“气冲星象表,词感帝王尊”,解作赋诗干主,非也。【张远注】此诗末联与上章末联,皆属对结体。昔曾对今望,意本明白,旧作吟望,乃字讹耳。陈注又云:此望字与望京华相应,既望而又低垂,并不能望矣。笔于气象,昔何其壮;头白低垂,今何其惫。诗至此,声泪俱尽,故遂终焉。)
①《杜臆》:此章所思,不专在渼陂。考《名胜志》:御宿昆吾,傍南山而西,皆武帝所开上林苑,方三百里,其故基跨今盩厔、鄠、蓝田、咸宁、长安五县之境,而渼陂在鄠,昆吾御宿皆在上林苑中。曰逶迤,则延袤广矣。《羽猎赋序》:武帝广开上林,东南至宜春、鼎湖、御宿、昆吾。【金注】御宿,以武帝宿此得名。《长安志》:昆吾亭,在蓝田县境。御宿川,在万年县西南四十里。《四皓歌》:“漠漠高山,深谷逶迤。”逶迤,回远貌。②《通志》:紫阁峰,在圭峰东,旭日射之,烂然而紫,其形上耸,若楼阁然。张礼《游城南记》:圭峰紫阁,在终南山寺之西。《一统志》:紫阁峰,在鄠县东南三十里。③【陈注】公《与鄠县源大少府宴渼陂》诗有“饭抄云子白”句,说者谓云子,碎云母,以拟饭之白。《南都赋》:香稻鲜鱼。【钱笺】沈括《笔谈》及洪兴祖《楚辞补注》并作“红豆啄余鹦鹉粒”,当以《草堂》本为正。《云溪友议》:李龟年曾於湘中采访使筵上,唱“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徐彦伯诗:“巢君碧梧树。”《山海经》:黄山有鸟,其状如鸮,人舌能言,名曰鹦鹉。郑玄《诗笺》:“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说苑》:黄帝即位,凤集东囿,栖帝梧树,终身不去。④《楚辞》:“唯佳人之独怀。”曹植《洛神赋》:“或采明珠,或拾翠羽。”费昶诗:“芳郊拾翠人,回袖卷芳春。”【梦弼注】相问,乃诗人“杂佩以问之”之意。《前汉·娄敬传》:“数问遗。”颜注:“问遗,谓饷馈之也。遗,去声。”⑤周王褒诗:“仙侣自招携。”《后汉书》:李膺与郭泰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⑥《南史》:江淹尝宿冶亭,梦郭璞谓曰:“吾有彩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以授之。嗣后有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江淹《丽色赋》:“非气象之可譬。”⑦汉古诗:“令我白头。”司马相如《美人赋》:“铺张低垂。”吴渭潜斋曰:诗有六义,兴居其一,凡阴阳寒暑、草木鸟兽、山川风景,得于适然之感而为诗者,皆兴也。风雅多起兴,而楚骚多赋比。汉魏至唐,杰然如老杜《秋兴》八首,深诣诗人间奥,兴之入律者宗焉。
张綖曰:《秋兴》八首,皆雄浑丰丽,沉着痛决,其有感于长安者,但极摹其盛,而所感自寓於中。徐而味之,则凡怀乡恋阙之情,慨往伤今之意,与夫外夷乱华,小人病国,风俗之非旧,盛衰之相寻,所谓不胜其悲者,固已不出乎意言之表矣。卓哉一家之言,夐然百世之上,此杜子所以为诗人之宗仰也。
陈继儒曰:云霞满空,回翔万状,天风吹海,怒涛飞涌,可喻老杜《秋兴》诸篇。
郝敬曰:《秋兴》八首,富丽之词,沉浑之气,力扛九鼎,勇夺三军,真大方家如椽之笔。王元美谓其藻绣太过,肌肤太肥,造语牵率而情不接,结响奏合而意未调,如此诸篇,往往有之。由其材大而气厚,格高而声弘,如万石之钟,不能为喁喁细向,河流万里,那得不千里一曲?子美之于诗,兼综条贯,非单丝独竹,一戛一击,可以论宫商者也。又曰:八首,声韵雉畅,词采高华,气象冠冕,是真足虎视词坛,独步一世。
泽州陈冢宰廷敬曰:《秋兴八首》,命意练句之妙,自不必言、即以章法论:分之如骇鸡之犀,四面皆见;合之如常山之阵,首尾互应。前人皆云李如《史记》,杜如《汉书》,予独谓不然,杜合子长、孟坚为一手者也。
-----------仇兆鳌《杜诗详注》-----------
丹青引赠曹将军霸 [唐] 杜甫
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
英雄割据虽已矣,文彩风流犹尚存。
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
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
开元之中常引见,承恩数上南熏殿。
凌烟功臣少颜色,将军下笔开生面。
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
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
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
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
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澹经营中。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
至尊含笑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
弟子韩幹早入室,亦能画马穷殊相。
幹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
将军画善盖有神,必逢佳士亦写真。
即今飘泊干戈际,屡貌寻常行路人。
途穷反遭俗眼白,世上未有如公贫。
但看古来盛名下,终日坎壈缠其身。【注释】:
丹青:绘画。引:唐代乐曲的一种,亦为一种诗体。卫夫人:晋汝阴太守李矩妻,王羲之曾从她学过书法。王右军:即王羲之,晋代大书法家,曾任右军将军。指褒忠壮公段志玄和鄂国公尉迟敬德,皆系唐初功臣。
【注解】:
1、丹青引:即绘画歌。
2、为庶为清门:玄宗末年,曹霸因罪被贬为庶民,也就成为寒门了。
3、英雄割据:指曹操与刘备、孙权鼎立。
4、文彩句:指曹氏的文章风度还能影响曹霸。
5、卫夫人:名铄,字茂漪,晋汝阴太守李矩妻,工隶书,王羲之曾从地学习书法。
6、赤墀:宫内涂红漆的台阶。
7、斯须:须臾,一会儿。
8、韩干:玄宗时官太府寺丞,初以曹霸为师,后自成一派。
【简析】:
这首诗也是写画马的,并直接送给画家曹霸。它着重写了画家的身世、经历,类似一首小叙事诗。全诗以画家承皇帝的宠爱命再绘凌烟阁功臣像和玉花骢马为中心,极状了曹霸当时画名的显赫,因而更衬出晚景的凄凉。这时候诗人也饱经沧桑,生活贫困,在感情上更能和曹霸互相理解。全诗写得错综多变,叙事抒情,跌宕有致,在艺术上很成功。
曹霸是盛唐著名画马大师,安史之乱后,潦倒漂泊。唐代宗广德二年(764),杜甫和他在成都相识,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写下这首《丹青引》。
诗起笔洗炼,苍凉。先说曹霸是魏武帝曹操之后,如今削籍,沦为寻常百姓。然后宕开一笔,颂扬曹霸祖先,曹操称雄中原的业绩虽成往史;但其诗歌的艺术造诣高超,辞采美妙,流风余韵,至今犹存。开头四句,抑扬起伏,跌宕多姿,大气包举,统摄全篇。清诗人王士禛十分赞赏,称为“工于发端”(《渔洋诗话》卷中)。
接着写曹霸在书画上的师承渊源,进取精神,刻苦态度和高尚情操。曹霸最初学东晋卫夫人的书法,写得一手好字,只恨不能超过王羲之。他一生沉浸在绘画艺术之中而不知老之将至,情操高尚,不慕荣利,把功名富贵看得如天上浮云一般淡薄。诗人笔姿灵活,“学书”二句只是陪笔,故意一放;“丹青”二句点题,才是正意所在,写得主次分明,抑扬顿挫,错落有致。
“开元”以下八句,转入主题,高度赞扬曹霸在人物画上的辉煌成就。开元年间,曹霸应诏去见唐玄宗,有幸屡次登上南薰殿。凌烟阁上的功臣像,因年久褪色,曹霸奉命重绘。他以生花妙笔画得栩栩如生。文臣头戴朝冠,武将腰插大竿长箭。褒国公段志玄、鄂国公尉迟敬德,毛发飞动,神采奕奕,仿佛呼之欲出,要奔赴沙场鏖战一番似的。曹霸的肖像画,形神兼备,气韵生动,表现了高超的技艺。
诗人一层层写来,在这里,画人仍是衬笔,画马才是重点所在。“先帝”以下八句,诗人细腻地描写了画玉花骢的过程。
唐玄宗的御马玉花骢,众多画师都描摹过,各各不同,无一肖似逼真。有一天,玉花骢牵至阊阖宫的赤色台阶前,扬首卓立,神气轩昂。玄宗即命曹霸展开白绢当场写生。作画前曹霸先巧妙运思,然后淋漓尽致地落笔挥洒,须臾之间,一气呵成。那画马神奇雄峻,好象从宫门腾跃而出的飞龙,一切凡马在此马前都不免相形失色。诗人先用“生长风”形容真马的雄骏神气,作为画马的有力陪衬,再用众画工的凡马来烘托画师的“真龙”,着意描摹曹霸画马的神妙,这一段文字倾注了热烈赞美之情,笔墨酣畅,精彩之极。“玉花”以下八句,诗人进而形容画马的艺术魅力。
榻上放着画马玉花骢,乍一看,似和殿前真马两两相对,昂首屹立。诗人把画马与真马合写,实在高妙,不着一“肖”字,却极为生动地写出了画马的逼真传神,令人真假莫辨。玄宗看到画马神态轩昂,十分高兴,含笑催促侍从,赶快赐金奖赏。掌管朝廷车马的官员和养马人都不胜感慨,怅然若失。杜甫以玄宗、太仆和圉人的不同反应渲染出曹霸画技的高妙超群。随后又用他的弟子、也以画马有名的韩幹来作反衬。
诗人用前后对比的手法,以浓墨彩笔铺叙曹霸过去在宫廷作画的盛况;最后八句,又以苍凉的笔调描写曹霸如今流入民间的落泊境况。“将军善画盖有神”句,总收上文,点明曹霸画艺的精湛绝伦。他不轻易为人画像。可是,在战乱的动荡岁月里,一代画马宗师,流落飘泊,竟不得不靠卖画为生,甚至屡屡为寻常过路行人画像了。曹霸走投无路,遭到流俗的轻视,生活如此穷苦,世上没有比他更贫困的了。画家的辛酸境遇和杜甫的坎坷蹭蹬又何其相似!诗人内心不禁引起共鸣,感慨万分:自古负有盛名、成就杰出的艺术家,往往时运不济,困顿缠身,郁郁不得志!诗的结句,推开一层讲,以此宽解曹霸,同时也聊以自慰,饱含对封建社会世态炎凉的愤慨。
这首诗在章法上错综绝妙,诗中宾主分明,对比强烈。如学书与学画,画人与画马,真马与画马,凡马与“真龙”,画工与曹霸,韩幹与曹霸,昔日之盛与今日之衰等等。前者为宾,是绿叶,后者为主,是红花。绿叶扶红花,烘托映衬,红花见得更为突出而鲜明。在诗情发展上,抑扬起伏,波澜层出。前四句写曹霸的身世,包含两层抑扬,摇曳多姿。“至尊含笑催赐金”句,将全诗推向高潮,一起后紧跟着一跌,与末段“途穷反遭俗眼白”,又形成尖锐的对比。诗的结构,一抑一扬地波浪式展开,最后以抑的沉郁调子结束,显得错综变化而又多样统一。在结构上,前后呼应,首尾相连。诗的开头“于今为庶为清门”与结尾“世上未有如公贫”,一脉贯通,构成一种悲慨的主调与苍凉的气氛。中间三段,写曹霸画人画马的盛况,与首段“文采风流今尚存”句相照应。
杜甫以《丹青引》为题,热情地为画家立传,以诗摹写画意,评画论画,诗画结合,富有浓郁的诗情画意,把深邃的现实主义画论和诗传体的特写融为一炉,具有独特的美学意义,在中国唐代美术史和绘画批评史上也有一定的认识价值。这在唐诗的发展上未尝不是一种新贡献。
(何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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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编在广德二年成都诗内。《吴都赋》:“丹青图其像。”
将军魏武之子孙①,于今为庶为清门②。英雄割据虽已矣③,文采风流今尚存④。学书初学卫夫人⑤,但恨无过王右军⑥。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⑦。
(首叙曹霸家世及书画能事。英雄割据,谓魏武霸业。文采风流,似孟德父子。《杜臆》:其舍书而工画,同能不如独胜也。丹青二句,言其用力精而志不分。)
①《魏志》: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姓曹名操,汉曹参之后。②《左传》:“三后之姓,于今为庶。”明皇未年,霸得罪,削籍为庶人。③《人物志》:兽之特者为雄,草之秀者为英。《汉书序传》:割据山河,保此怀民。申涵光曰:公于照烈、武侯,皆极推尊,此于魏武,只以割据已矣一语轻述,便见正闰低昂。④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文采不彰于后世。”《后汉·樊英传》:“世之所谓名士者,其风流可知矣。”⑤【钱笺】张怀瓘《书断》:卫夫人,名铄,字茂猗,廷尉展之女弟,恒之从女,汝阴太守李矩之妻也。隶书尤善,规矩钟公,右军少尝师之。永和五年卒。子充为中书郎,亦工书。⑥《书史会要》:王旷,导从弟,与卫世为中表,故得蔡邕书法于卫夫人,授子羲之。《晋书》:王羲之,字逸少,起家秘书郎,后为右军将军。《书断》:篆、籀、八分、隶书、章草、飞白、行书、草书,通谓之八体,惟王右军兼工。⑦江淹诗:“富贵如浮云。”公诗用“当暑”、“去食”、“老将至”、“如浮云”,此善用经语者。
开元之中常引见①,承恩数上南薰殿②。凌烟切臣少颜色③,将军下笔开生面④。良相头上进贤冠⑤,猛将腰间大羽箭⑥。褒公鄂公毛发动⑦,英姿飒爽犹酣战⑧。
(此记其善于写真。少颜色,旧迹将灭。开生面,新像重摹也。【黄注】于功臣但言褒鄂,举二公以见其余,想画此尤生动耳。)
①《汉书》·王商传》:“引见白虎殿。”②徐陵诗:“承恩预下席。”南薰殿,取古歌“南风之薰兮。”《长安志》:南内兴庆宫内正殿曰兴庆殿,前有瀛洲门,内有南薰殿,北有龙池。③《唐书》:贞观十七年二月,图功臣于凌烟阁。《两京记》:太极宫中有凌烟阁,在凝阴殿南,功臣阁在凌烟阁南。《五代会要》:凌烟阁,在西内三清殿侧,画像皆北向,阁有隔,隔内北面写功高宰辅,南面写功高侯王,隔外次第图画功臣题赞。④《汉书·贾捐之传》:“君房下笔,语言妙天下。”《左传》:狄人归先轸之元而面如生。《南史·王琳传》:“回肠疾首,切犹生之面。”《通鉴》:魏文侯谓李克曰:“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⑤《后汉·舆服志》:进贤冠,古缁布冠也,文儒者之服。《唐书》:百官朝服,皆进贤冠。《旧书》:武德中制有爵弁、远游、进贤、武弁、獬豸诸冠。⑥李陵书:“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西阳杂俎》:太宗好用四羽大笴长箭,尝一抉射洞门阖。⑦《旧书》:凌烟功臣李靖等二十四人,开府仪同三司、鄂国公尉迟敬德第七,故辅国大将军、扬州都督、褒国忠壮公段志元第十。《淮南子》:“疾风拔木,而不能拔毛发。”⑧《后汉·马援传论》:“英姿茂绩,委而不用。”《韩非子》:“楚师酣战之时。”
先帝御马玉花骋,画工如山貌不同①。是日牵来赤墀下②,迥立阊阖生长风③。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澹经营中④。须臾九重真龙出⑤,一洗万古凡马空⑥。
(此记其画马神骏。生长风,御马飞动。真龙出,画马工肖也。《杜臆》:迥立生风,已夺天马之神,而惨澹经营,又撰出良工心苦。)
①《诗》:“如山如河。”杨慎曰:《庄子》:“人貌而天。”《史记.郭解赞》:“人貌荣名。”沈约诗:“如娇如怨貌不同。”②《刘孝标·运命篇》:“时在赤墀之下。”③《淮南子》:“排阊阖。”《文选注》:“紫微宫门,名曰阊阖。”陆机诗:“长风万里举。”④《文赋》:“意司契而为匠。”《历代画品》:画有六法,五曰经营位置。古乐府:“不知理何事,浅立经营中。”⑤《淮南子》:“须臾之间,俯人之颈。”《楚辞》:“君之门以九重。”注:“天子有九门,谓关门、远郊门、近郊门、城门、皋门、雉门、应门、库门、路门也。”王充《论衡》:楚叶公好龙,墙壁盂樽皆画龙,真龙闻而下之。⑤《抱朴子》:凡马野鹰,本实一类。
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至尊含笑催赐金①,圉人太仆皆惆怅②。弟子韩干早入室③,亦能画马穷殊相④。干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⑤。
(此申言画马贵重,名手无能及者。榻上画马,庭前御马,彼此交映,故云“屹相向。”《杜臆》:于立曰迥,于相向曰屹,便见马骨之奇。又得韩干一转,然后意足而气完。干能入室穷殊相,亦非凡手,特借宾形主,故语带抑扬耳。)
①相如《难蜀父老文》:“奉至尊之休德。”刘琨诗:“含笑酒罏前。”②申涵光曰:“圉人太仆皆惆怅”,讶其画之似真耳,非妒其赐金也。《周礼》:圉人,掌养马刍牧之事,以役目师。《汉书·百官表》:太仆,秦官,掌舆马。【朱注】太仆,马官。圉人,厮养也。秦嘉诗:“临路怀惆怅。”③【钱笺】《名画记》:韩干,大梁人,王右丞见其画,推奖之。官至太府寺丞,善写貌人物,尤工鞍马。初师曹霸,后独自擅,杜甫赠霸画马歌云云,徒以干马肥大,遂有画肉之悄。古人画八骏图,皆螭颈龙体,矢激电驰,非马之状也。玄宗好大马,西域大宛岁有献者,命干悉图其骏,则有玉花骢、照夜白等。时岐、薛、申、宁王厩中皆有善马,干并图之,遂为古今独步。《扬子法言》:如孔子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④【张远注】《赭白马赋》:“殊相逸发。”⑤《汉书·地理志》:造父善驭习马,得骅骝绿耳之乘,幸于穆王。陆机诗:“旧齿皆凋丧。”
将军画善盖有神,偶逢佳士亦写真①。即今漂泊干戈际②,屡貌寻常行路人③。途穷反遭俗眼白④,世上未有如公贫。但看古来盛名下⑤,终日坎缠其身⑥。
(此又言随地写真,慨将军之不遇。不写佳士而写常人,已落魄矣,况遭俗眼之白,穷益甚矣。故结语含无限感伤。《杜臆》:盛名之下,坎缠身,此亦借曹以自鸣其不平,读公《莫相疑行》可见。此章五段,分五韵,各八句。)
①薛苍舒曰:顾恺之善丹青,每画人成,或数年不点目睛,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梁简文《咏美人看画》诗:“可怜俱是画,谁能辨写真。”《颜氏家训》:“武烈太子偏能写真。”②《史记·五帝纪》:轩辕乃习用于戈,以征不享。③苏武诗:“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④颜延之《咏阮步兵》诗:“物故不可论,穷途能无恸。”阮籍能作青白眼。⑤《黄琼传》:“盛名之下,其实难副。”⑥《楚辞》:“志坎而不违。”中涵光曰:“将军魏武之子孙”,起得苍莽大家。“玉花却在御塌上”,此与“堂上不合生枫树”同一落想。“榻上庭前屹相向”,出语更奇,与上“牵来赤墀”句相应。此章首尾振荡,句句作意,是古今题画第一手。
洪容斋《五笔》云:韩公人物画记,其叙马处,凡马之事二十有七,为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秦少游谓其叙事该而不烦,故仿之而作罗汉记。坡公赋韩干十四马,诵之盖不待见画也。诗之与记,其体虽异,其布置铺写则同。老杜《观曹将军画马图引》视东坡似不及,至于《丹青引》“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不妨独步也。杜又有《画马赞》云“韩干画马,毫端有神,骅骝老大,騕褭清新”,及“四蹄雷电,一百天地”,“瞻彼骏骨,实惟龙媒”之句。坡公《九马赞》言薛绍彭家藏曹将军《九马图》,子美所为作诗者也。其辞云:“牧者万岁,绘者惟霸,甫为作颂,伟哉九马。”读此诗文数篇,直能使人方寸超然,意气横出,可谓妙绝动宫墙矣。
杨慎曰:马之为物最神骏,故古之诗人画工,皆借之以寄其情。若杜少陵、苏东坡诸诗,极其形容,殆无余巧。余又爱坡公作《九马赞》云“姚宋庙堂,李郭治兵,帝下毛龙,以驭群英”,何其雄伟也。
葛常之曰:杜诗“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元微之《去杭州》诗亦云“房杜王魏之子孙,虽及百代为清门”,知子美诗为当时诵法如此。
许彦周曰:“读老杜《丹青引》“一洗万古凡马空”、东坡《观吴道子画壁》诗“笔所未到势已吞”,二公之诗,足以当之。
-----------仇兆鳌《杜诗详注》-----------
饮中八仙歌 [唐] 杜甫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辨惊四筵。作品赏析注:有版本是“李白一斗诗百篇”。《饮中八仙歌》是一首别具一格,富有特色的“肖像诗”。八个酒仙是同时代的人,又都在长安生活过,在嗜酒、豪放、旷达这些方面彼此相似。诗人以洗炼的语言,人物速写的笔法,将他们写进一首诗里,构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群像图。八仙中首先出现的是贺知章。他是其中资格最老、年事最高的一个。在长安,他曾“解金龟换酒为乐”(李白《对酒忆贺监序》)。诗中说他喝醉酒后,骑马的姿态就象乘船那样摇来晃去,醉眼朦胧,眼花缭乱,跌进井里竟会在井里熟睡不醒。相传“阮咸尝醉,骑马倾欹,人曰:‘箇老子如乘船游波浪中’”(明王嗣奭《杜臆》卷一)。杜甫活用这一典故,用夸张手法描摹贺知章酒后骑马的醉态与醉意,弥漫着一种谐谑滑稽与欢快的情调,维妙维肖地表现了他旷达纵逸的性格特征。其次出现的人物是汝阳王李琎。他是唐玄宗的侄子,宠极一时,所谓“主恩视遇频”,“倍比骨肉亲”(杜甫《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琎》),因此,他敢于饮酒三斗才上朝拜见天子。他的嗜酒心理也与众不同,路上看到?车(即酒车)竟然流起口水来,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封地迁到酒泉(今属甘肃)去。相传那里“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见《三秦记》)。唐代,皇亲国戚,贵族勋臣有资格袭领封地,因此,八人中只有李琎才会勾起“移封”的念头,其他人是不会这样想入非非的。诗人就抓着李琎出身皇族这一特点,细腻地描摹他的享乐心理与醉态,下笔真实而有分寸。接着出现的是李琎之。他于天宝元年,代牛仙客为左丞相,雅好宾客,夜则燕赏,饮酒日费万钱,豪饮的酒量有如鲸鱼吞吐百川之水,一语点出他的豪华奢侈。然而好景不长,开宝五载適之为李林甫排挤,罢相后,在家与亲友会饮,虽酒兴未减,却不免牢骚满腹,赋诗道:“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旧唐书·李琎之传》)“衔杯乐圣称避贤”即化用李琎之诗句。“乐圣”即喜喝清酒,“避贤”,即不喝浊酒。结合他罢相的事实看,“避贤”语意双关,有讽刺李林甫的意味。这里抓住权位的得失这一个重要方面刻画人物性格,精心描绘李琎之的肖像,含有深刻的政治内容,很耐人寻味。三个显贵人物展现后,跟着出现的是两个潇洒的名士崔宗之和苏晋。崔宗之,是一个倜傥洒脱,少年英俊的风流人物。他豪饮时,高举酒杯,用白眼仰望青天,睥睨一切,旁若无人。喝醉后,宛如玉树迎风摇曳,不能自持。杜甫用“玉树临风”形容宗之的俊美丰姿和潇洒醉态,很有韵味。接着写苏晋。司马迁写《史记》擅长以矛盾冲突的情节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性格。杜甫也善于抓住矛盾的行为描写人物的性格特征。苏晋一面耽禅,长期斋戒,一面又嗜饮,经常醉酒,处于“斋”与“醉”的矛盾斗争中,但结果往往是“酒”战胜“佛”,所以他就只好“醉中爱逃禅”了。短短两句诗,幽默地表现了苏晋嗜酒而得意忘形,放纵而无所顾忌的性格特点。以上五个次要人物展现后,中心人物隆重出场了。诗酒同李白结了不解之缘,李白自己也说过“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襄阳歌》),“兴酣落笔摇五岳”(《江上吟》)。杜甫描写李白的几句诗,浮雕般地突出了李白的嗜好和诗才。李白嗜酒,醉中往往在“长安市上酒家眠”,习以为常,不足为奇。“天子呼来不上船”这一句,顿时使李白的形象变得高大奇伟了。李白醉后,更加豪气纵横,狂放不羁,即使天子召见,也不是那么毕恭毕敬,诚惶诚恐,而是自豪地大声呼喊:“臣是酒中仙!”强烈地表现出李白不畏权贵的性格。“天子呼来不上船”,虽未必是事实,却非常符合李白的思想性格,因而具有高度的艺术真实性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杜甫是李白的知友,他把握李白思想性格的本质方面并加以浪漫主义的夸张,将李白塑造成这样一个桀骜不驯,豪放纵逸,傲视封建王侯的艺术形象。这肖像,神采奕奕,形神兼备,焕发着美的理想光辉,令人难忘。这正是千百年来人民所喜爱的富有浪漫色彩的李白形象。另一个和李白比肩出现的重要人物是张旭。他“善草书,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杜臆》卷一)。当时人称“草圣”。张旭三杯酒醉后,豪情奔放,绝妙的草书就会从他笔下流出。他无视权贵的威严,在显赫的王公大人面前,脱下帽子,露出头顶,奋笔疾书,自由挥洒,笔走龙蛇,字迹如云烟般舒卷自如。“脱帽露顶王公前”,这是何等的倨傲不恭,不拘礼仪!它酣畅地表现了张旭狂放不羁,傲世独立的性格特征。歌中殿后的人物是焦遂。袁郊在《甘泽谣》中称焦遂为布衣,可见他是个平民。焦遂喝酒五斗后方有醉意,那时他更显得神情卓异,高谈阔论,滔滔不绝,惊动了席间在座的人。诗里刻画焦遂的性格特征,集中在渲染他的卓越见识和论辩口才,用笔精确、谨严。《八仙歌》的情调幽默谐谑,色彩明丽,旋律轻快,情绪欢乐。在音韵上,一韵到底,一气呵成,是一首严密完整的歌行。在结构上,每个人物自成一章,八个人物主次分明,每个人物的性格特点,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多样而又统一,构成一个整体,彼此衬托映照,有如一座群体圆雕,艺术上确有独创性。正如王嗣奭所说:“此创格,前无所因。”它在古典诗歌中确是别开生面之作。(何国治)-------------------------【黄鹤注】蔡兴宗《年谱》云天宝五载,而梁权道编在天宝十三载。按史:汝阳王天宝九载已薨,贺知章天宝三载、李适之天宝五载、苏晋开元二十二年,并已殁。此诗当是天宝间追忆旧事而赋之,未详何年。【钱笺】《新书》云:白与贺知章、李适之、汝阳王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为酒中八仙人,此因杜诗附会耳。且既云天宝初供奉,又云与苏晋同游,何自相矛盾也?蔡梦弼曰:按范传正《李白新墓碑》:在长安时,时人以公及贺监、汝阳王、崔宗之、裴周南等八人为酒中八仙。公此篇无裴,岂范别有稽耶?知章骑马似乘船①,眼花落井水底眠②。(此极摹贺公狂态。骑马若船,言醉中自得。眼花落井,言醉后忘躯。吴人善乘舟,故以比乘马)。①《旧唐书》:贺知章,会稽永兴人,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醉后属辞,动成卷轴,文不加点,咸有可观。天宝三载,上疏请度为道士,还乡里,《越绝书》:“夫越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②【钱笺】眼花落井,如安眠于井底,乃极状其醉态。胡夏客谓落井水眠,当是贺监实事,或偶然失足所致。吴均《杂句》:“梦中难言见,终成乱眼花。”张华诗:“三雅来何迟,耳热眼中花。”《抱朴子》:“余从祖仙公,每大醉,辄入深渊之底,一日许乃出。”此条伪苏注所引阮咸、王祥事,俱系妄撰,今削去。汝阳三斗始朝天①,道逢麴车口流涎②,恨不移封向酒泉③。(三斗朝天,醉后入朝也。见麴流涎、欲向酒泉,甚言汝阳之好酒。)①《旧书》:让皇帝长子琎封汝阳郡王,与贺知章、褚庭海为诗酒之交。《抱朴子》:“管辂倾酒三斗,而清辩绮粲。”②汉乐府《妇病行》:“道逢亲交。”魏文帝《与吴质书》:葡萄酿以为酒,甘于麴糵,道之已流■咽唾。■,同涎。陆机诗:“目苦浊镜口流涎。”③《三秦记》:酒泉郡城下有金泉,泉味如酒,故名酒泉。《拾遗记》:羌人姚馥嗜酒,群辈呼力渴羌,晋武帝擢为朝歌宰。辞曰:“请辞朝歌之县,长充养马为役,时赐美酒以乐余年。”帝曰:“朝歌,纣之旧都,地有酒池,使老羌不复呼渴。”对曰:“老羌渐染王化,若欢酒池之役,更为殷纣之民。”帝大悦,即迁酒泉太守。此条伪苏注所引北齐王询及汉郭弘事,亦系妄撰,师氏又造为旧史拾遗之说,并无根据。左相日兴费万钱①,饮如长鲸吸百川②,衔杯乐圣称避贤③。(费万钱,言其豪侈。吸百川,状其纵饮。乐圣避贤,即述适之诗中语。)①《旧书》:李适之雅好宾友,饮酒一斗不乱,夜则燕赏,昼决公务。天宝元年,代牛仙客为左丞相,与李林甫争权不叶。五载,罢知政事,守太子少保。与亲知欢会,赋诗曰:“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七月,贬宜春太守,仰药而卒。黄希曰:日费万钱,饷客之用皆出于此是也。师氏谓:唐时酒价每斗三百钱,以万钱计之,当饮三石三斗有余,误矣。据本传,但云一斗不乱耳。《晋书》:“何曾日食万钱,犹言无下箸处。”②左思《吴都赋》:“长鲸吞航,修鲵吐浪。”木华《海赋》:“鱼则横海之鲸,突兀孤游,噏波则洪踧蹜,吹潦则百川倒流。”③刘伶《酒德颂》:“衔杯漱醪。”《魏志》: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世说》:简文曰:“请避贤路。”宗之萧洒美少年①,举觞白眼望青天②,皎如玉树临风前③。(宗之萧洒,丰姿超逸。白眼望天,席前傲岸之状。玉树临风,醉后摇曳之态。)①《旧书》:崔宗之,日用之子,袭封齐国公。《李白传》:侍御史崔宗之,谪官金陵,与白诗酒倡和。《北山移文》:“萧洒出尘之想。”阮藉诗:“朝为美少年。”②《列子》:“景公举觞自罚。”《晋书》:阮籍任情不羁,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列子》:“至人者上阚青天。”③《甘泉赋》:“翠玉树之青葱。”《世说》: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兼葭倚玉树。苏晋长斋绣佛前①,醉中往往爱逃禅。(持斋而仍好饮,晋非真禅,直逃禅耳。逃禅,犹云逃墨、逃杨,是逃而出,非逃而入,《杜臆》云:醉酒而悸其教,故曰逃禅。后人以学佛者为逃禅,误矣。)①《新唐书》:苏晋,珦之子。数岁知为文,房颖叔、王绍宗叹曰:“后来之王粲也。”举进士,先天中为中书舍人。玄宗监国,所下制命多晋及贾曾稿定。屡献说言,天子嘉允。历户、吏二部侍郎,终太子庶子。《续晋阳秋》:谢敷崇信释氏,以长斋供养为业。徐陵《双林寺碑》:“绝粒长斋。”《广弘明集》:宋刘义隆时,灵鹫寺有群燕共衔绣像委之堂内。据此则绣佛之制久矣。此条师氏谓晋得胡僧所绣弥勒佛事,亦属伪撰。李白一斗诗百篇①,长安市上酒家眠②。天子呼来不上船③。自称臣是酒中仙④。(斗酒百篇,言白之兴豪而才敏。吴论:当时沉香亭之召,正眠酒家,白莲池之召,扶以登舟,此两述其事。酒中仙,兼述其语。)①《新唐书》:李白,兴圣皇帝九世孙。天宝初,至长安,往见贺知章。知章见其文曰:“子谪仙人也。”言于玄宗,召见金銮殿,奏颂一篇。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白犹与饮徒醉于市,帝坐沉香亭子,欲得白为乐章。召人,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颒面,稍解,援笔成文,婉丽精切。帝爱其才,数宴见。范传正《李白新墓碑》:玄宗泛白莲池,公不在宴。皇欢既洽,召公作序。时公已被酒翰苑中,命高将军扶以登舟。《史记·淳于髡传》:“臣饮一斗亦醉。”《墨子》:周公朝读百篇。②《晋书》:颜延之为始安郡,与渊明二万钱,悉送酒家。③【钱笺】被酒不能上船,故须扶掖登舟,非竟不上船也。旧注以船为衣领,不上船是披襟见帝,大谬。王浚表:“先臣一日上其船。”④王绩《醉乡记》:“中国以为酒仙。”张旭三杯草圣传①,脱帽露顶王公前②,挥毫落纸如云烟③。(旭书为人传颂,故以草圣比之。脱帽露顶,醉时豪放之状。落纸云烟,得意疾书之兴。)①《旧书》:吴郡张旭善草书,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功。《国史补》:旭饮酒辄草书,挥笔而大叫,以头搵水墨中而书之,醒后自视,以为神异。《金壶记》:旭官右率府长史。《汉书》:朱博案上不过三杯。王愔《文章志》:后汉张芝好草书,学崔杜之法,韦仲将谓之草圣。②《古乐府》:“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后汉·西域传》:莫不露顶肘行。李颀赠旭诗:“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③高允《征士颂》:“挥毫颂德。”宗钦《赠高允》诗:“弹毫珠零,落纸锦粲。”潘岳《杨荆州诔》:“翰动若飞,落纸如云。”高彪诗:“抗志凌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①,高谈雄辩惊四筵②。(谈论惊筵,得于醉后,见遂之卓然特异,非沉湎于醉乡者,此诗参差多寡,句数不齐,但首尾中腰,各用两句,前后或三或四,间错成文,极变化而仍有条理。)①袁郊《甘泽谣》:陶岘,开元中家于昆山,自制三舟,客有前进士孟彦深、进士孟云卿、布衣焦遂,各置仆妾,共载游山水。《滑稽传》:淳于髡曰:“朋友交游,私情相语,饮不过五六斗,竟醉矣。”《汉·元帝纪》:“卓然可观。”②庾信诗:“高谭变白马,雄辩塞飞狐。”谢瞻诗:“四筵沾芳醴。”此条师氏所引口吃之说,亦属妄撰。蔡绦《西清诗话》:此歌眠字、天字再押,前字三押,古未见其体。叔父叔度云:歌分八篇,人人各异,虽重押韵无害,亦周诗分章之意也。唐汝询曰:柏梁诗,人各说一句,八仙歌,人各记一章,特变其体耳,重韵何害。王嗣奭《杜臆》曰:此系创格,前古无所因,后人不能学。描写八公,各极生平醉趣,而都带仙气。或两句,或三句、四句,如云在睛空,卷舒自如,亦诗中之仙也。吴见思曰:此诗一人一段,或短或长,似铭似赞,合之共为一篇,分之各成一章,诚创格也。旧刻《分类千家注》多载伪苏注,大概以杜句为主,添设首尾,假托古人,初无其事。蔡傅卿编年千家本削去,最快。前辈如邵二泉、焦弱侯,多为伪注所惑。后来《五车韵瑞》遂引作实事。张迩可《会粹》又本《韵瑞》,且于附会古人处妄添某史,可谓巧于缘饰矣。近日吴门所刻《庾开府文集》亦误引伪注,沿讹不觉,亟当正之。此篇所引伪苏注数条,概从芟却,不使惑人。《容斋随笔》曰:此诗乐圣避贤,乃引李适之诗语。别本误以“避贤”为“世贤”,绝无意义。“世”字又犯太宗御讳。《秦州雨晴》诗云:“天永秋云薄,从西万里风。”谓秋天辽永,风从万里而来,可谓广大。而集中作“天水”,此乃秦州郡名。若用入此篇,其思致浅矣。《和李表丈早春作》云:“力疾坐清晓,来诗悲早春。”正答其意,而集中作来时,殊失所谓和篇本旨。-----------仇兆鳌《杜诗详注》-----------
绝句 [唐] 杜甫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作品赏析【译文】
两只黄鹂在翠绿的柳树间婉转地歌唱,一队整齐的白鹭直冲向蔚蓝的天空。
我坐在窗前,可以望见西岭上堆积着终年不化的积雪,门前停泊着自万里外的东吴远行而来的船只。
【注释】
(1)西岭:西岭雪山。
(2)千秋雪:指西岭雪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
(3)泊:停泊。
(4)东吴:古时候吴国的领地,江苏省一带。
(5)万里船:不远万里开来的船只。
(6)“绝句”是诗的名称,并不直接表示诗的内容。这种形式便于用来写一景一物,抒发作者一瞬间的感受。诗人偶有所见,触发了内心的激情,信手把诗人自己的感受写下来,一时不去拟题,便用诗的格律“绝句”作为题目。杜甫用这一形式写了一组诗,共四首,用“绝句”为总题。《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是其中的一首。
诗歌以自然美景,透一种清新轻松的情调氛围。前两句,以“黄”衬“翠”,以“白”衬“青”,色彩鲜明,更托出早春的生机初发的气息。首句写黄鹂居柳上而鸣,与下句写白鹭飞翔上天,空间开阔了不少,由下而上,由近而远。“窗含西岭千秋雪”上两句已点明,当时正是早春之际,冬季的秋雪欲融未融,这就给读者一种湿润的感受。末句更进一步写出了杜甫当时的复杂心情——说船来自“东吴”,此句表战乱平定,交通恢复,诗人睹物生情,想念故乡。
【鉴赏】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两个黄鹂在鸣,这就有声音了。“一行白鹭上青天”,这就有一个行为、一个行动。一横一纵,“两”和“一”相对;一横一纵,就展开了一个非常明媚的自然景色。这句诗中以“鸣”字最为传神,运用了拟人的手法把黄鹂描写的更加生动活泼。那么接下来杜甫又讲到“窗含西岭千秋雪”,我的窗子里包含了岷山千万年累积的雪,西面的岷山,是千年的积雪的一个岷山。“门泊东吴万里船”我的门口停着长万里的船只。这样就形成了一迎一送,迎这个积雪的山头来进入你的视野,送这个船到下游去。那么这个“万里船”能够通行,也说明这个“安史之乱”已经进入了尾声了,已经接近要平定了,这个时候那航船也可以通行了,做生意的人可以在这条江上来来往往了。那么这么一首诗,它本身是非常有修饰之美的,在加之它四句都是对仗的。从六朝开始就有绝句,到了唐代以后绝句就形成了非常圆熟的一种艺术,我们很多著名的诗都用绝句。绝句就是四句,四句往往或者四句都不对仗,或者四句前面两句写景对仗后面两句抒情不对仗,或者是前面两句不对仗后面两句对仗,那么现在他这首诗四句都对仗,可以说是一首非常工整的、写得非常认真的一首诗。杜甫有一个写诗的时候让人“语不惊人誓不休”,所以他就把这首诗千锤百炼。
月夜 [唐] 杜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注释】:
漉州:今陕西省富县。
【简析】:
本诗于天宝十五年(756)八月写于长安。全诗别出心裁,言在彼而意在此,将诗人自身对妻子的思念之情通过想像妻子思念他的情景而更加深刻地表现出来,也寄托了对战乱平息后幸福团聚的渴望。
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安史叛军攻进潼关,杜甫带着妻小逃到鄜州(今陕西富县),寄居羌村。七月,肃宗即位于灵武(今属宁夏)。杜甫便于八月间离家北上延州(今延安),企图赶到灵武,为平叛效力。但当时叛军势力已膨胀到鄜州以北,他启程不久,就被叛军捉住,送到沦陷后的长安;望月思家,写下了这首千古传诵的名作。
题为《月夜》,作者看到的是长安月。如果从自己方面落墨,一入手应该写“今夜长安月,客中只独看”。但他更焦心的不是自己失掉自由、生死未卜的处境,而是妻子对自己的处境如何焦心。所以悄焉动容,神驰千里,直写“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这已经透过一层。自己只身在外,当然是独自看月。妻子尚有儿女在旁,为什么也“独看”呢?“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一联作了回答。妻子看月,并不是欣赏自然风光,而是“忆长安”,而小儿女未谙世事,还不懂得“忆长安”啊!用小儿女的“不解忆”反衬妻子的“忆”,突出了那个“独”字,又进一层。
在一二两联中,“怜”字,“忆”字,都不宜轻易滑过。而这,又应该和“今夜”、“独看”联系起来加以吟味。明月当空,月月都能看到。特指“今夜”的“独看”,则心目中自然有往日的“同看”和未来的“同看”。未来的“同看”,留待结句点明。往日的“同看”,则暗含于一二两联之中。“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这不是分明透露出他和妻子有过“同看”鄜州月而共“忆长安”的往事吗?我们知道,安史之乱以前,作者困处长安达十年之久,其中有一段时间,是与妻子在一起度过的。和妻子一同忍饥受寒,也一同观赏长安的明月,这自然就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当长安沦陷,一家人逃难到了羌村的时候,与妻子“同看”鄜州之月而共“忆长安”,已不胜其辛酸!如今自己身陷乱军之中,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那“忆”就不仅充满了辛酸,而且交织着忧虑与惊恐。这个“忆”字,是含意深广,耐人寻思的。往日与妻子同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虽然百感交集,但尚有自己为妻子分忧;如今呢,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遥怜”小儿女们天真幼稚,只能增加她的负担,哪能为她分忧啊!这个“怜”字,也是饱含深情,感人肺腑的。
第三联通过妻子独自看月的形象描写,进一步表现“忆长安”。雾湿云鬟,月寒玉臂。望月愈久而忆念愈深,甚至会担心她的丈夫是否还活着,怎能不热泪盈眶?而这,又完全是作者想象中的情景。当想到妻子忧心忡忡,夜深不寐的时候,自己也不免伤心落泪。两地看月而各有泪痕,这就不能不激起结束这种痛苦生活的希望;于是以表现希望的诗句作结:“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双照”而泪痕始干,则“独看”而泪痕不干,也就意在言外了。
这首诗借看月而抒离情,但所抒发的不是一般情况下的夫妇离别之情。作者在半年以后所写的《述怀》诗中说:“去年潼关破,妻子隔绝久”;“寄书问三川(鄜州的属县,羌村所在),不知家在否”;“几人全性命?尽室岂相偶!”两诗参照,就不难看出“独看”的泪痕里浸透着天下乱离的悲哀,“双照”的清辉中闪耀着四海升平的理想。字里行间,时代的脉搏是清晰可辨的。
题为《月夜》,字字都从月色中照出,而以“独看”、“双照”为一诗之眼。“独看”是现实,却从对面着想,只写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而自己的“独看”长安之月而忆鄜州,已包含其中。“双照”兼包回忆与希望:感伤“今夜”的“独看”,回忆往日的同看,而把并倚“虚幌”(薄帷)、对月舒愁的希望寄托于不知“何时”的未来。词旨婉切,章法紧密。如黄生所说:“五律至此,无忝诗圣矣!”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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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注】天宝十五载八月,公自鄜州赴行在,为贼所得,时身在长安,家在鄜州,故作此诗。
今夜鄜州月①,闺中只独看②。遥怜小儿女③,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④,清辉玉臂寒⑤,何时倚虚幌⑥,双照泪痕干⑦?
(公对月而怀室人也。前说今夜月,为独看写意。未说来时月,以双照慰心。《杜臆》:公本思家,偏想家人思已,已进一层。至念及儿女不能思,又进一层。鬟湿臂寒,看月之久也,月愈好而苦愈增,语丽情悲。末又想到聚首时,对月舒愁之状,词旨婉切,见此老钟情之至。)
①《唐书》:鄜州交洛郡,属关内道。②《楚辞》:“闺中既以邃远兮。”③鲍照诗:“儿女皆婴孩。”④杨慎谓:雨未尝有香,而无微之诗云:“雨香云淡觉微和。”云未尝有香,而卢象诗云:“云气香流水。”今按:雾本无香,香从鬟中膏沐生耳。如薛能诗“和花香雪九重城”,则以香雪借形柳花也。梁章隐《咏素馨花》诗:“细花穿弱缕,盘向绿云鬟。”⑤阮籍诗:“明月耀清晖。”⑥江淹诗:“炼药照虚幌。”幌,帷也。⑦隋宫诗:“泪痕犹尚在。”刘后村《诗话》:故人陈伯霆读《北征》诗,戏云:子美善谑,如“粉黛忽解包”、“狼籍画眉阔”,虽妻女亦不恕。余云:公知其一耳。如《月夜》诗云:“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则闺中之发肤,云浓玉洁可见。又云:“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其笃于伉俪如此。
-----------仇兆鳌《杜诗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