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zb258.com - 纳兰性德词读后感】
经典诗词可以增加语言的鲜明性和生动性,可以为自己的文章增添色彩,小编今天给大家带来《虞美人·春情只到梨花薄 [清] 纳兰性德》的内容,希望在日后的运用中能帮助到你!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
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
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作品赏析薄,指草木丛生之处。语出《楚辞•九章•思美人》:“揽大薄之芳茝兮,搴长洲之宿莽。”洪祖兴补注:“薄,丛薄也。”《淮南子•俶真训》载:“鸟飞千仞之上,兽走丛薄之中。”高诱注:“聚木曰丛,深草曰薄。”梨花薄,谓梨花丛密之处。春情只到梨花薄,并非是说梨花因为春光消褪而凋残变薄,而是说春到梨花盛开,来不及欢喜就风吹花落。以春光比喻相处的美好时光,用凋谢梨花来指代心中的爱人,不写悼亡而流露悼亡之伤,感情抒发流自然而清丽。
同心苣是织有相连的火炬形图案的同心结,和记载了誓言的素笺一样是爱情的信物。这些现实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对容若证明着当初的恩爱欢娱。面对这些几乎要仓皇而逃的容若,赶紧由实入虚,用“清夜唤真真”之典,写想象中的情景。容若似乎幻想着像传奇故事中那样,只要长唤不歇,伊人就会从画图上走下来和自己重聚。
词中提到的真真是唐朝传奇爱情故事的女主角,因敢爱敢恨而为人称道。据唐人杜荀鹤《松窗杂记》载:“进士赵颜于画工处得一软障,图一妇人容色甚丽。颜谓画工曰:‘世无其人也,如可令生,余愿纳为妻。’画工曰:‘余神画也,此亦有名,曰真真,呼其名百日,昼夜不歇,即必应之,应则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颜如其言,遂呼之百日……果活,步下言笑如常。”
这故事很有些聊斋志异的风味。本来唐宋传奇就是明清小说的先驱,于是后来在蒲松龄老先生的笔下,就大量出现类似的故事。总有痴情的书生无意中捡到一副画像,画中的女子非鬼即仙,清一色的美得不像人类。不争气的男人动了情以后,不分昼夜对牢画像絮絮叨叨,直至把自己整得神神叨叨,终于把那不争气的仙啊鬼啊的凡心勾起,放弃清修的永恒追求,从画里跑下来感受人世间短暂的爱情。
东方的神话传说教导我们美好光明,似乎只要坚心不改,上天总会许人奇迹。你看这个叫真真的女孩从画里走到人间,与这男人生了一双子女。可惜。这只是故事的开头,而不是结局。
中国的神话传说和西方的不一样,虽然两种故事里都一样有那种惟恐天下不乱,看不惯别人夫妻生活美满心理变态的人物。然而西方的爱情婚姻破坏者一般是女性,我们习惯称其为“巫婆”。巫婆一般喜欢在两人谈恋爱时设障,考验别人的恋情,一旦王子和公主以坚定的信念挫败了巫婆的阴谋之后,巫婆就偃旗息鼓,让“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奇怪的是,东方担任爱情婚姻破坏者一般是男性,相应的我们可以称其为“巫师”。
我们的巫师则喜欢在人家生米煮了几次熟,往往连娃娃都多大了之后,才猛地蹿出来考验别人夫妻感情。这个工作程序估计是根据东西方婚姻文化的差异而特意调整的,西方人喜欢先谈恋爱再结婚,以前的中国人习惯是先结婚再恋爱。
在赵颜和真真之间,自然也不缺这样的巫师。过了一段时间,这男人听信了某人的谗言,给妻子喝了符水。真真将以前喝下的百家彩灰酒呕出,流着泪道:“妾本地仙,感君至诚才与你结为夫妻,今夫君既已对我见疑,再留下也没有意思,我将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不会让他们给你增添烦恼。”说完,拉着两个孩子朝画屏走去,男人大惊,拉也拉不住,再看画屏上,真真已换了愁容,双眼泪盈,身边赫然多了一双儿女。
男人后悔也为时已晚。他再像从前一样声声长唤,真真和一双儿女却是千唤不回头。
结局是灰色的,不像我们年幼时听的美满童话。人生多半是这样,错了一步,身后已是沧海横绝。
你是否会有些遗憾,像飞雪一样在身体里猝然涌现,倏然消失。偶尔从梦里醒来,还会因此落泪失神。真真的决绝是对的,她是女仙,为一个男人谪落人间已经难得,她爱着他,因此断然不肯原谅迁就他。爱如果有那么多回头路好走,人这种贱骨头怎么会晓得珍惜两个字怎么写?
(安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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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情恶。
药炉初沸短檠青,无那残香半缕恼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
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作品赏析纳兰主张词要抒写“性灵”,又当有风人之旨。本篇言辞直凉,不好堆砌,情意却又能缓缓而出,不落于寡淡,是直抒胸臆的佳作。全词语境浅显,直白,表现了纳兰词“率直性灵”的风格。
塞外的黄昏,病体沉沉的容若,没有了家中呼奴唤婢的可能。出差在外的他连煎药估计也得自己动手。心里没有多少怨气。只是有点萧索,如每个在病中的人一样,感觉到种种的无常,揽镜自照,镜中那清瘦的身影着实令人怜惜。心情不免低落自怜自伤,再添上对家人的思念,多情公子无可排遣之下怕也只能一声叹息泪落如丝。这一首,值得品味的是黄昏郁郁的心情,又病痛,又情思,又孤旅,灰黄黯淡。黄昏给人的通感往往是这样。
因为词中“弹指”一词还引起争论,长啸和弹指都是古人表达情绪的惯常动作。却也有说是指吟唱顾贞观所著的《弹指集》而落泪。联合下句的词意会发现容若是在思念所爱的女子。因《弹指集》而附会到顾贞观未免牵强。两个男人之间,再怎么要好,他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叫他玉人,说因为吟唱《弹指词》而落泪也有点怪怪的。
死死地抠字眼以获得乐趣,这是词评家们惯常做的事,说精细也可,说无聊也行。读一首词不是在考古,而是在感受。词意是表象,词境才是内质。我很简单的把弹指理解为弹击手指,表示强烈的感情,也不耽误我领略词义,因为纳兰想表达的感觉不在这两个字上。况且将词义解为写给家中人,与集中另一阕《临江仙永平道中》倒是很有上下传承之妙。
这词突出的反映了容若多情体贴的性格,虽然也很思念家人,心里未尝不想着家人知道,可是未免她担心,还是宁愿独自承受着病中寂寞。
看容若总有些宝玉的影子,说着不爱荣华富贵吧,实际上骨子里已经脱不了那富贵安逸,虽然不恋功名,但是极度恋家。容若自己病着却想着不要让家里的“林妹妹”晓得。和宝玉自己淋雨却要人家快躲的痴劲简直是一脉相承。宝玉那句:“我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你是那倾馘倾城的貌。”还真可看做容若“多情自古原多病”的注解。
(安意如)
浣溪沙 [清] 纳兰性德
谁念西风独自凉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性德,字容若,初名成德,后改名性德;他出身满清贵族,是清初一位重要的词令家。其词情真意切,清丽凄婉,特别是为悼念其早逝的妻子卢氏而写下的许多词篇,更是泣血之作,哀感顽艳,是他成为中国词史上一位著名的“伤心人”。这首《浣溪纱》就是其中的一篇。
秋风萧瑟,天气肃杀。中国文人自古就有悲秋的传统;纳兰夫妇伉俪情深,为爱妻的早逝而伤心的纳兰此时触景生情,又怎能不悲从中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开篇“西风”便已奠定了整首词哀伤的基调。词人明知已是“独自凉”,无人念及,却偏要生出“谁念”的诘问。仅此起首一句,便已伤人心髓,后人读来不禁与之同悲。在看北宋词人贺铸在丧妻后发出的感叹:“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两人虽然相隔六、七个世纪,其情却是相通的。而“凉”字描写的绝不只是天气,更是词人的心境。次句平接,面对萧萧黄叶,又生无限感伤,“伤心人”哪堪重负?纳兰或许只有一闭“疏窗”,设法逃避痛苦以求得内心短时的平静。“西风”、“黄叶”、“疏窗”、“残阳”、“沉思往事”的词人,到这里,词所列出的意向仿佛推出了一个定格镜头,长久地锲入我们的脑海,让我们为之深深感动。几百年后,我们似乎依然可以看到纳兰孑立的身影,衣袂飘飘,“残阳”下,陷入无限的哀思。
下阙很自然地写出了词人对往事的追忆。“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这是格式较为工整的对仗句。“被酒”即醉酒。春日醉酒,酣甜入眠,满是生活的情趣,而睡意正浓时最紧要的是无人打扰。“莫惊”二字正写出了卢氏不惊扰他的睡眠,对他体贴入微、关爱备至。而这样一位温柔可人的妻子不仅是纳兰生活上的伴侣,更是他文学上的红颜知己。出句写平常生活,对句更进一层。词人在此借用了赵明诚、李清照夫妇“赌书泼茶”的典故。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一文中曾追叙她婚后屏居乡里时与丈夫赌书的情景,文中说:“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既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这是文学史上的佳话,意趣盎然。一句“甘心老是乡矣”便写出他们情投意合、安贫乐道的夫妻生活。纳兰以赵明诚、李清照夫妇比自己与卢氏,意在表明自己对卢氏的深深爱恋以及丧失这么一位才情并茂的妻子的无限哀伤。纳兰毕竟是个痴情的人,已是“生死两茫茫”,天人相隔,而他仍割舍不下这份情感,性情中人读来不禁潸然。倘若卢氏泉下有知,有如此一位至情至爱的夫君知己,亦能安息了。比起纳兰,李义山算是幸运得多,当他问出“何当共剪西窗烛”时,是自知有“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而我们这位伤心的纳兰明知无法挽回一切,他只有把所有的哀思与无奈化为最后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这七个字我们读来尚且为之心痛,何况词人自己,更是字字皆血泪。当时只是寻常情景,在卢氏逝世后却成了纳兰心中美好的追忆。大凡美好的事物,只有失去它之后我们才懂得珍惜,而美好的事物又往往稍纵即逝,恍若昙花一现。纳兰在他的另一首词《蝶恋花》中有“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也表达了同样的情感。
“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张爱玲语)痴情的纳兰性德终于经受不起丧妻失伴的长长的痛苦磨难,于三十一岁夭亡,结束了短短的一生。他留下一部《通志堂词》,共三百四十余首,而其中悼念卢氏的就有数十首之多,足见他对亡妻的挚爱与眷恋。纳兰是至情至爱之人,更是一个少有的痴情之人。
纳兰在小令方面词工清丽,造诣极深。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价他说:“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纳兰性德本是一位文武全才,其妻卢氏的逝亡对他是一个沉重的精神打击。“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纳兰是真正不曾悔过的。而他本人的早逝于我们又何尝不是一大损失?当他哀叹“谁念西风独自凉”、“沉思往事立残阳”的时候,我悄然寻着他的身影,感其痴情,不禁想起了元好问的那首《摸鱼儿》:“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安意如)
金缕曲 赠梁汾 [清] 纳兰性德
德也狂生耳
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
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
青眼高歌俱未老
向尊前、拭尽英雄泪
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
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寻思起、从头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
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然诺重,君须记【注释】
金缕曲:词牌名。
梁汾:顾贞观(1637~1714年),字华峰,号梁汾。江苏无锡人,纳兰性德的朋友。清康熙五年(1666年)顺天举人。著有《积书岩集》及《弹指词》。清康熙十五年(1676年)与纳兰性德相识,从此交契,直至纳兰性德病殁。
德也狂生耳:我本是个狂放不羁的人。德,作者自称。
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我在京城混迹于官场,又出身于高贵门第,这只是命运的偶然安排。淄尘京国,表居北京之无奈。淄尘,黑尘,喻污垢。此处作动词用,指混迹。淄,通“缁”,黑色。京国,京城。乌衣门第:东晋王、谢大族多居金陵乌衣巷,后世遂以该巷名指称世家大族。
有酒惟浇赵州土:用李贺《浩歌》“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唯浇赵州土”句意,是说希望有战国时赵国平原君那样招贤纳士的人来善待天下贤德才士。浇,浇酒祭祀。赵州土,平原君墓土。
谁会成生此意:谁会理解我的这片心意。会,理解。成生,作者自称。作者原名成德,后避太子讳改性德。
不信道、竟逢知己: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知己。
青眼高歌俱未老:趁我们青壮盛年,纵酒高歌。青眼,契重之眼光,此指青春年少。
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姑且面对酒杯,擦去英雄才有的眼泪。为二人均不得志而感伤。尊,同“樽”。
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姑且由他去吧,才干出众,品行端正的人容易受到谣言中伤,这是古今常有的事。语出《离骚》:“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娥眉,亦作“蛾眉”,喻才能。谣诼,造谣毁谤。忌,语助词,无实义。
身世悠悠何足问:人生岁月悠悠,遭受挫折苦恼,不必去追究。悠悠,遥远而不定貌。
寻思起、从头翻悔:若对挫折耿耿于怀,反复寻思,那么从人生一开始就错了。
一日心期千劫在:一日以心相许成为知己,即使经历千万劫难,我们二人的友情也将依然长存。心期:以心相许,情投意合。
后身缘、恐结他生里:来世他生,我们的情缘还将保持。后身缘,来生情缘。
然诺重,君须记:朋友间信用为重,您要切记。然诺重,指守信誉,不食言。
【古诗今译】
我原本也是个狂妄的小子,我在京城混迹于官场,这不过是因为出身于高贵门第和命运的偶然安排罢了。我真心仰慕平原君的广结贤士,希望能有赵国平原君那样招贤纳士的人来善待天下贤德才士,可是却没有谁会理解我的这片心意。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您这位知己。今天,趁我们还不算老,擦去感伤的眼泪,纵酒高歌,把精神振作起来。
今天我们一定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从古到今,才干出众、品行端正的人遭受谣言中伤,这都是常有的事,姑且由他去吧。人生岁月悠悠,难免遭受点挫折苦恼,这些都没必要放在心上,思过之后冷笑一声放在一边就完事儿了。若总是耿耿于怀,那么从人生一开始就错了。今天我们一朝以心相许,成为知己,他日即使经历千万劫难,我们的友情也要依然长存。这后半生的缘分,恐怕要到来世也难以补足。这个诺言是很沉重的,您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
【赏析】
纳兰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清初著名词人。清康熙十五年(1676)进士,官一等侍卫。好读书,喜填词。其词多写离情别绪、伤春悲秋等个人生活感受。
这首《金缕曲》写于初识顾梁汾之时。纳兰性德出身高贵门第,地位高,而顾梁汾则是一个刚刚辞官的不得志者,这首词深情地表明了作者与顾梁汾相见恨晚、相互知心的友情,抒发了其对才士贤人不幸遭际的同情与不平。
上阙:表白心迹。作者表明自己鄙视荣华富贵,希望顾梁汾能以常人对待自己。
这首词是纳兰性德初识顾梁汾之时的酬赠之作。这首词写于公元1676年,是年纳兰性德年仅二十二岁,其时顾梁汾已年遇四十,因不得志,刚刚解职辞官,暂舍于纳兰性德府第。生性注重友情的纳兰性德欲与顾梁汾结下肺腑之交,但又由于两人当时地位悬殊,恐顾梁汾不解其情意,故先表明了自己的心志,以消除二人之间门第等级之间的隔阂。
作者起笔就说:“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意思是说:我原本就是一个狂放不羁的人,能在京城混迹于官场,只不过是偶然的机会和门第的高贵而已。这充分表明了纳兰性德从内心深处鄙视荣华富贵,不以贵族公子自居,言外之意是希望顾梁汾能以常人对待他。“狂”者,指慷慨激发、忘形尘俗也;“狂生”,乃狂放不羁之人。
“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成知己。”李贺《浩歌》中有“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唯浇赵州土”句,作者以此示其景仰平原君广纳贤才之贤德,然如此“见才必怜,见贤必慕”之情,竟无人领会,无人理解!然后笔锋一转,“不信道、竟成知己”,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您这位知己。“不信”与“竟”的连用,其得遇知己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语出杜甫《短歌行》“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我老矣”,庆幸我们都还青壮盛年,应当把酒痛饮,纵情高歌,擦去英雄才有的眼泪。表现酣畅淋漓。
“君不见,月如水。”以景作结。那一夜,月儿皎洁,似是映衬着他们悲凉的情怀,又似是他们纯洁友谊的见证。更渲染出高洁而凄清之氛围,即情即景,尽在不言中。
下阙:从同情梁汾的坎坷遭遇着笔,劝勉朋友释怀。
“共君此夜须沉醉。”紧承上阙“向尊前、拭尽英雄泪”而来。这里的“须”字很值得考究,它表明,诗人是要有意识地使自己神经麻木,有“退一步海阔天空”之心。
“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语出《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作者把顾梁汾之遭际纳入普遍规律,劝其当及时释怀,不要把谗言污蔑放在心上,以免无休止地困扰自己。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人生岁月悠悠,本不可预测,难免遭受点挫折苦恼,这些都没必要放在心上,思过之后笑一笑放在一边就完事儿了。如若总是耿耿于怀,反复寻思放之不下,那就错了。
以上皆为慰勉之词,什么谗言诬陷,什么悠悠身世,什么坎坷挫折,统统放在一边,还不如开怀痛饮,对酒当歌,挥手“拭尽英雄泪”,一吐为快。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一日心期,千劫不负,只可憾相见恨晚,但愿结他生之缘,请切切铭记今天的承诺。
这首词风格凄切,酣畅,深沉,又慷慨淋漓,耐人寻味。尤其是真情实感,是这首词得以生命长青,久盛不衰之所在。
蝶恋花·今古河山无定据 [清] 纳兰性德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注释】:
这首出塞词,当为纳兰兴德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八月奉命与副都统郎谈等出塞远赴梭龙途中所作,词人时年二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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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就有昭君怨之说,但大多文人习惯拘泥于陈情。连诗圣杜甫也只是感慨——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咏怀古迹五首(其三)》
诗圣定了基调,后世更少见发人深省的意义翻新。历代女子中,王昭君获得的吟颂最多,而且几乎全是正面的。难得没有什么“红颜祸水”的责难加诸在她身上,反而对她由怜生敬,由敬生爱。
这固然是因为王嫱女士做了件极漂亮的事。她不仅是绝色倾城,而且简直是绝顶地聪明,没有寻常女子的软弱拖沓,她勇敢而有主见,想到与其在汉宫中荒耗一生,还不如远走她乡。人皆言塞外苦寒,匈奴人彪悍。可是和荒茫无尽的等待比,那又算的了什么呢?只是寻常宫女,因为拒绝了画师毛延寿的勒索,可能再也得不到君王的看顾。一个清寒孤傲的少女想在宫中拔节而出,如同黑夜在海面上泅渡,希望渺茫。十几岁的王嫱,有着超越一般人的坚定果敢,老天亦赋予她机会和能力,纵身扑入,因此成功。
如果美貌是能量,昭君将自己的能量发挥到极至。当埃及艳后忙着摆布男人,颠覆了几个男人的霸业时,王嫱也利用自己的绝色姿容摆布了两个男人。她让一个为失去她而饮恨终生,从此视后宫粉黛如飞尘;她让另一个为得到她而心满意足甘心放弃争霸天下的念头,对大汉朝俯首称臣。最重要的,与克丽奥帕特拉的祸国殃民比,她确保了数十年的和平,使老百姓安享太平,即使这和平也很短暂。
一向对女人挑剔到洁癖的读书人能在思想上将王嫱视为同类,是值得惊奇的,然而也未尝不空洞。这些为责任理想所牵绊的男人们,又怎能真正了解昭君坟头的青草到底为什么而盛,又因什么而衰?王昭君,她不过是不由自主地在后人的诗文中做了一面映照很多命途多仵的有识之士的镜子——她美貌而智慧,一如那些有才识的文人;她拒绝给毛延寿贿赂,一如清高之士所标榜的气节“富贵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她以女儿身做出一番千秋赞叹的事业,以身许国,亦是读书人所称许的。百般萧瑟,终于积聚力量绽放。昭君寄托了文人的太多理想。
后世戎昱说:“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净沙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才算是句摸着良心说的公道话。如果不是眼前身后逼仄到无路可退,谁愿意带着未完成的爱情将自己放逐到万里之外。
汉帝,应该比昭君更怨。昭君出塞,大殿上的临别相视。这女人已注定是他余生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和耻辱。他的江山是她舞着杨柳细腰为他擎住。她却对他跪拜谢恩。自古男人的江山就不能缺少女人支持,却羞于承认靠女人支撑。
这阕《蝶恋花》将容若的男儿眼界与气度尽显无疑。首句“今古河山无定据”气象极佳,一句话便道明世事无主,朝代更迭,江山频频易主是必然的,历史不可抗拒的规律。接下来用白描的手法呈现秋景,一副待战的场面。因想起千百年来朝代如花开花谢,或许他日大清的覆灭也不可免,心中萌生的感触使得眼前秋景更添荒情。作为与满清王朝休戚相关的贵族近臣,容若未必仅仅是一个吟风弄月的富贵闲人,他亦有拳拳报国之心和远大抱负。但他显然不赞成功名抱负要通过战争和流血来实现,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冷血萧烈是被多情公子所厌弃的。所以结句仍复了容若重情的本色——“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成功将豪壮,柔情,还有些许凄凉和失落糅在一起,使人回味无穷。这亦是容若悲天悯人的情怀体现。
传说,昭君出塞,死后葬胡地,坟头终年青草离离,称为“青冢”。由青冢想到王昭君,容若问卿,一往情深深几许?千秋万岁以来,王昭君的一往情深,缕缕怨心,能看得清,读得懂的,恐怕也只能是容若这样的绝代才人了!
不同于历代词家,容若此词意境思想远远超越了他们,而更熨贴昭君本心。容若将闺怨,乡怨一次升华——青冢独眠的王昭君,为的不是自己毕生不能回归故土,不是和汉帝的有情无缘。而是,她耗尽一生心力所不能唤醒的,是后人对权力的执迷、对战争的狂热。
君不见,残阳秋雨深山寂,纳兰公子长太息!
绝色女子和绝代才人,隔世为知音。
(安意如)
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 [清] 纳兰性德
谁翻乐府凄凉曲?
风也萧萧,
雨也萧萧,
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
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作品赏析至喜欢《采桑子》的灵动婉转,就算撇开词,单是“采桑子”三个字就有烟雨江南的清新和妩媚,能够让人嗅见春意。
“采桑”与“采莲”是属于江南的两首田园曲,采桑由春天开始至夏季结束,采莲由夏季开始。交相绵延。江南的蚕坊,惊蛰的时候被春雷震醒,立即就有乌黑的幼蚕用小嘴咬破茧的韧膜,大片蠕动在嫩绿的桑叶上,彻夜进食。彻夜发出沙沙的嚼食声,一时耳错会以为如窗外下雨。三月采桑的季节,在乡下,会看见采桑女子携篮挎筐,在雨后的桑园里采摘桑叶。常见有胆大幼童盘踞在树上,摘下满襟的桑葚,吃得满嘴乌青。欢欣愉悦。桑树虽叫人想起衣食的艰难,却显蕴劳作的丰美。
花间、北宋以来,词谱“采桑子”上下片的第三句,原不必重叠上句。自从李清照“添字采桑子”创出叠句的变体,令人惊艳之后,后世不少词人也摹拟李清照的形式,将原本不须叠句的上下片第三句重叠前句。节拍复沓,如此可增添舒徐动听的效果与情韵。小令也有折复叠嶂的效果——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凄清。点滴凄清,愁损离人,不惯起来听。
——李清照《添字采桑子》
这是李清照的愁苦,因为有过“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快乐日子,有过“被翻红浪”的恩爱缠绵,后来的孤苦就更难捱。今昔对比凄苦也更强烈。容若也一样,有过神仙美眷的日子,孑然一身的时候就格外无法忍受寂寞。这两首《采桑子》心境肖似,在叠句的形式上,容若效易安体,而他善用寻常口语填词、不事雕饰的特质,又与易安隐相呼应。
此阕《采桑子》抒思情,无一字绮词艳语,而当中哀艳凄婉处又动人心魄,明说是“瘦尽灯花又一宵”然而憔悴零落的又何止是灯花而已?
不是不知何事萦怀抱,而是知道也无能为力。解得开的就不叫心结,放得下的又怎会今生今世意难平?容若这样深情的男子,哀伤如雪花,漫天飞舞不加节制,悼亡之作苏子之后有纳兰,可是容若之后谁还能做悼亡的凄凉曲?嫁了这样的男人不要想着白头到老,因为情深天也妒,注定要及早谢幕留爱情佳话来让人怀念。
“乐府”本为汉代管理,祭祀、巡行、宫廷所用音乐的官署,亦称由官署采集来的民歌为乐府。后来将一切可以入乐的诗歌均称为乐府。容若词中取其广义。是谁,在夜里演奏着凄切悲凉的乐府旧曲?萧萧的风雨声与之应和,长夜消磨,不知不觉红烛燃尽,灯花如人瘦损衣带,寸寸零落。下阕紧承上阕“瘦尽灯花又一宵”,扣住彻夜未眠,近一步诉说自己百无聊赖的心绪:“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不知道何事萦绕心怀?清醒时意兴阑珊;沉醉也难掩愁情。无论是清醒或是沉醉,那个人始终忘不掉。
晏小山《鹧鸪天》词有“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的艳语,不知是何因缘,连一贯严谨的理学家程颐都拜倒其冶艳之下,极之赞许。容若此处更翻小山语意,发出疑问:“梦也何曾到谢桥?”纵能入梦,就真能如愿到访谢桥,与伊人重聚吗?相较于小山的梦魂自由不羁能踏杨花与伊人欢会的洒然,容若的孤苦凄凉斑然若现,以此句结全篇,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我为你心思化尽,梦却无缘,到头竟似金童玉女的水流花谢两无情。
小山也做采桑子——
白莲池上当时月,今夜重圆。曲水兰船,忆伴飞琼看月眠。
黄花绿酒分携后,泪湿吟笺。旧事年年,时节南湖又采莲。
当时月下分飞处,依旧凄凉。也会思量,不道孤眠夜更长。
泪痕揾遍鸳鸯枕,重绕回廊。月上东窗,长到如今欲断肠。
——晏几道《采桑子》
小令在他的手里,似绝代的名伶一舞倾城。可是小山不同与容若。他毕生的思忆只为自己,哀悼那不待挽留就从指间飞落的年华。
容若还有一阕“采桑子”——
拨灯书尽红笺也,依旧无聊。玉漏迢迢,梦里寒花隔玉箫。
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
——《采桑子》
表达的意境和情绪和“梦也何曾到谢桥”都很接近。只是上下阕都带着浓浓秋意。这一阕语意周详,虽不似前首“谁翻乐府凄凉曲?”那样清空如话,凄凉彻骨。不过其意境萧远,用语精巧之处不逊前词,如一种思情的两种风骨,如花开两树,各有其好。此外,下阕中嘱咐秋潮带信到意中人居所的想象十分新奇可爱。
古时爱称心爱女子为谢娘,因称其居所为“谢家”、“谢家庭院”、“谢桥”等。在《饮水词》中多有引用,苏雪林据此考证容若的恋人姓谢,疑幻疑真。不管真假我个人都很喜欢“谢”这个姓,有欲言又止的款款情意。
词写得很小资,是锦衣玉食的小女子语。惟其不伤也,带些细致做工。然而毕竟还是真情感人,不是一般的小小资所能敌。竹林清雨的感受,的确与一般树木上落雨不一样。
最早看到的也是记得最熟的《采桑子》还是辛弃疾的那首“天凉好个秋”。那时候“采桑子”仿佛是个被充做男儿养的假小子,名唤做“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辛弃疾《采桑子》
少年情怀被他一语道破。稼轩那样豪气的男人,却这样明慧,于世事总有通透的认识。豪语不让人,他作起情语来一样柔美亮烈的很,最为人传诵是那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难怪,稼轩身集词家和兵家两种角色,一生学以致用,他是真正的领军北上,抗击金人,并且还颇有战绩。“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不比文弱书生只懂得在纸上干嚎假高潮,是有真实的生活基础的。只可惜,他一人之力,阻不了南宋灭亡的颓势。因此稼轩词中也多愁,然而此愁非彼愁,可以是上达天听追问不休,亦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壮志雄心至死不熄地追寻。
此生自断天休问,独倚危楼。独倚危楼,不信人间别有愁。
君来正是眠时节,君且归休。君且归休,说与西风一任秋。
——辛弃疾《采桑子》
稼轩这种胸襟才华的男子,偏偏生在那种颓靡灰暗的年代,或许,上天属意他做一簇绝世烟花,对那个消薄的朝代做一点补偿,就像容若。
绝色男子,亦是烟花般寂寞。
(安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