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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唐] 杜甫

发表时间:2022-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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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摘抄经典诗词?因为学会措辞,这是一门艺术; 应付考试作文,这是一种无奈; 对爱好文学的人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精神粮食,这篇《月 [唐] 杜甫》会成为你的精神粮食嘛?

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

入河蟾不没,捣药兔长生。

只益丹心苦,能添白发明。

干戈知满地,休照国西营。作品赏析此当是至德二载七月作,故云“秋期近”。是时官军尚在扶风,至闰八月二十三日,始命郭子仪收长安。国西营,指扶风军士。扶风,在长安西北也。

天上秋期近①,人间月影清②。入河赡不没③,捣药兔长生④。只益丹心苦⑤,能添自发明⑥。干戈知满地,休照国西营⑦。

(上四月中之景,下四月下之怀。蟾兔,承月影来,紧注下半截意,言月色常明如此,恐照已照人,各惹愁恨耳。三四借蟾兔点染,不必另生议论。)

①高昂诗:“天上人间无可比。”《诗》:“秋以为期。”②梁简文帝诗:“月影出迟迟。”③庾肩吾《望月》诗:“渡河光不没。”④张衡《灵宪序》:”嫦娥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说文》:“蟾蜍,虾蟆也。”傅玄《拟夭问》:“月中何有?白兔捣药。”⑤又诗:“丹心为寸伤。”⑥吴质笺:“白发生鬓,所虑日深。”⑦戴暠诗:“西园偏照人。黄生曰:此诗咏月,全首作嗔怪之词,实与《一百五夜对月》同一奇恣,特此首精深浑雅,故读者不见其奇耳。

王嗣奭曰:杜诗凡单咏一物,必有所比,此诗为肃宗而作。天运初回,新君登极,将有太平之望,秋期近而月影清也。然嬖幸已为荧惑,贵妃方败,复有良梯,入河而蟾不没也。国忠既亡,又有辅国,捣药之兔长生也。所以心愈苦,而发增白耳。

张綖曰:蟾兔以比近习小人。入河不没,不离君侧也。捣药长生,潜窃国柄也。丹心益苦,无路以告也。自发添明,忧思致老也。故结言休照军营,恐愈触其忧耳。当时寇势侵逼如此,而近习犹然用事,何时得见清平耶。

-----------仇兆鳌《杜诗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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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 [唐] 杜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注释】:

漉州:今陕西省富县。

【简析】:

本诗于天宝十五年(756)八月写于长安。全诗别出心裁,言在彼而意在此,将诗人自身对妻子的思念之情通过想像妻子思念他的情景而更加深刻地表现出来,也寄托了对战乱平息后幸福团聚的渴望。

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安史叛军攻进潼关,杜甫带着妻小逃到鄜州(今陕西富县),寄居羌村。七月,肃宗即位于灵武(今属宁夏)。杜甫便于八月间离家北上延州(今延安),企图赶到灵武,为平叛效力。但当时叛军势力已膨胀到鄜州以北,他启程不久,就被叛军捉住,送到沦陷后的长安;望月思家,写下了这首千古传诵的名作。

题为《月夜》,作者看到的是长安月。如果从自己方面落墨,一入手应该写“今夜长安月,客中只独看”。但他更焦心的不是自己失掉自由、生死未卜的处境,而是妻子对自己的处境如何焦心。所以悄焉动容,神驰千里,直写“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这已经透过一层。自己只身在外,当然是独自看月。妻子尚有儿女在旁,为什么也“独看”呢?“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一联作了回答。妻子看月,并不是欣赏自然风光,而是“忆长安”,而小儿女未谙世事,还不懂得“忆长安”啊!用小儿女的“不解忆”反衬妻子的“忆”,突出了那个“独”字,又进一层。

在一二两联中,“怜”字,“忆”字,都不宜轻易滑过。而这,又应该和“今夜”、“独看”联系起来加以吟味。明月当空,月月都能看到。特指“今夜”的“独看”,则心目中自然有往日的“同看”和未来的“同看”。未来的“同看”,留待结句点明。往日的“同看”,则暗含于一二两联之中。“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这不是分明透露出他和妻子有过“同看”鄜州月而共“忆长安”的往事吗?我们知道,安史之乱以前,作者困处长安达十年之久,其中有一段时间,是与妻子在一起度过的。和妻子一同忍饥受寒,也一同观赏长安的明月,这自然就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当长安沦陷,一家人逃难到了羌村的时候,与妻子“同看”鄜州之月而共“忆长安”,已不胜其辛酸!如今自己身陷乱军之中,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那“忆”就不仅充满了辛酸,而且交织着忧虑与惊恐。这个“忆”字,是含意深广,耐人寻思的。往日与妻子同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虽然百感交集,但尚有自己为妻子分忧;如今呢,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遥怜”小儿女们天真幼稚,只能增加她的负担,哪能为她分忧啊!这个“怜”字,也是饱含深情,感人肺腑的。

第三联通过妻子独自看月的形象描写,进一步表现“忆长安”。雾湿云鬟,月寒玉臂。望月愈久而忆念愈深,甚至会担心她的丈夫是否还活着,怎能不热泪盈眶?而这,又完全是作者想象中的情景。当想到妻子忧心忡忡,夜深不寐的时候,自己也不免伤心落泪。两地看月而各有泪痕,这就不能不激起结束这种痛苦生活的希望;于是以表现希望的诗句作结:“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双照”而泪痕始干,则“独看”而泪痕不干,也就意在言外了。

这首诗借看月而抒离情,但所抒发的不是一般情况下的夫妇离别之情。作者在半年以后所写的《述怀》诗中说:“去年潼关破,妻子隔绝久”;“寄书问三川(鄜州的属县,羌村所在),不知家在否”;“几人全性命?尽室岂相偶!”两诗参照,就不难看出“独看”的泪痕里浸透着天下乱离的悲哀,“双照”的清辉中闪耀着四海升平的理想。字里行间,时代的脉搏是清晰可辨的。

题为《月夜》,字字都从月色中照出,而以“独看”、“双照”为一诗之眼。“独看”是现实,却从对面着想,只写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而自己的“独看”长安之月而忆鄜州,已包含其中。“双照”兼包回忆与希望:感伤“今夜”的“独看”,回忆往日的同看,而把并倚“虚幌”(薄帷)、对月舒愁的希望寄托于不知“何时”的未来。词旨婉切,章法紧密。如黄生所说:“五律至此,无忝诗圣矣!”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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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注】天宝十五载八月,公自鄜州赴行在,为贼所得,时身在长安,家在鄜州,故作此诗。

今夜鄜州月①,闺中只独看②。遥怜小儿女③,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④,清辉玉臂寒⑤,何时倚虚幌⑥,双照泪痕干⑦?

(公对月而怀室人也。前说今夜月,为独看写意。未说来时月,以双照慰心。《杜臆》:公本思家,偏想家人思已,已进一层。至念及儿女不能思,又进一层。鬟湿臂寒,看月之久也,月愈好而苦愈增,语丽情悲。末又想到聚首时,对月舒愁之状,词旨婉切,见此老钟情之至。)

①《唐书》:鄜州交洛郡,属关内道。②《楚辞》:“闺中既以邃远兮。”③鲍照诗:“儿女皆婴孩。”④杨慎谓:雨未尝有香,而无微之诗云:“雨香云淡觉微和。”云未尝有香,而卢象诗云:“云气香流水。”今按:雾本无香,香从鬟中膏沐生耳。如薛能诗“和花香雪九重城”,则以香雪借形柳花也。梁章隐《咏素馨花》诗:“细花穿弱缕,盘向绿云鬟。”⑤阮籍诗:“明月耀清晖。”⑥江淹诗:“炼药照虚幌。”幌,帷也。⑦隋宫诗:“泪痕犹尚在。”刘后村《诗话》:故人陈伯霆读《北征》诗,戏云:子美善谑,如“粉黛忽解包”、“狼籍画眉阔”,虽妻女亦不恕。余云:公知其一耳。如《月夜》诗云:“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则闺中之发肤,云浓玉洁可见。又云:“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其笃于伉俪如此。

-----------仇兆鳌《杜诗详注》-----------

宿府 [唐] 杜甫


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

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注解】:

1、永夜句:意谓长夜中唯闻号角声像在自作悲语。永夜:长夜。

2、风尘荏苒:喻战乱不绝。荏苒:犹辗转。

3、已忍句:指自天宝十四载(七五五)安禄山反至写此诗,已忍受了十年的伶俜生

??活。伶俜:飘零之意。

4、强移句:用《庄子·逍遥游》“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意,喻自己之入严

??幕,原是勉强以求暂时的安居。

【韵译】:

深秋时节,幕府井边梧桐疏寒;

独宿江城,更深人静残烛暗淡。

长夜里,号角声有如人的悲语;

中天月色虽好,谁有心情仰看?

乱中四处漂泊,亲朋音书皆断,

关塞零落萧条,行路十分艰难。

忍受困苦,我颠沛流离了十年;

勉强栖息一枝,暂借幕府偷安。

【评析】:

??这首诗是依人作客,抒写旅愁,有一种百无聊赖之情。前四句写景,后四名抒

情。首联写独宿江城,环境清寒;颔联写“独宿”的所闻所见;颈联写战乱未息,处

世艰难;末联写漂泊十年,如今暂且栖安。全诗表达了作者悲凉深沉的情感,流露了

怀才不遇的心绪。

--代宗广德二年(764)六月,新任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严武保荐杜甫为节度使幕府的参谋。做这么个参谋,每天天刚亮就得上班,直到夜晚才能下班。杜甫家住成都城外的浣花溪,下班后来不及回家,只好长期住在府内。这首诗,就写于这一年的秋天。所谓“宿府”,就是留宿幕府的意思。因为别人都回家了,所以他常常是“独宿”。

首联倒装。按顺序说,第二句应在前。其中的“独宿”二字,是一诗之眼。“独宿”幕府,眼睁睁地看着“蜡炬残”,其夜不能寐的苦衷,已见于言外。而第一句“清秋幕府井梧寒”,则通过环境的“清”、“寒”,烘托心境的悲凉。未写“独宿”而先写“独宿”的氛围、感受和心情,意在笔先,起势峻耸。

颔联写“独宿”的所闻所见,诚如方东树所指出:“景中有情,万古奇警”。而造句之新颖,也令人叹服。七言律句,一般是上四下三,而这一联却是四、一、二的句式,每句读起来有三个停顿。翻译一下,就是:“长夜的角声啊,多悲凉!但只是自言自语地倾诉乱世的悲凉,没有人听;中天的明月啊,多美好!但尽管美好,在漫漫长夜里,又有谁看她呢?!”诗人就这样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以顿挫的句法,吞吐的语气,活托出一个看月听角、独宿不寐的人物形象,恰切地表现了无人共语、沉郁悲抑的复杂心情。

前两联写“独宿”之景,而情含景中。后两联则就“独宿”之景,直抒“独宿”之情。

“风尘”句紧承“永夜”句。“永夜角声”,意味着战乱未息。那悲凉的、自言自语的“永夜角声”,引起诗人许多感慨。“风尘荏苒音书绝”,就是那许多感慨的中心内容。“风尘荏苒”者,战乱侵寻也。诗人时常想回到故乡洛阳,却由于“风尘荏苒”,连故乡的音信都得不到啊!

“关塞”句紧承“中天”句。诗人早在《恨别》一诗里写道:“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草木变衰行剑外,兵戈阻绝老江边。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好几年又过去了,却仍然流落剑外。一个人在这凄清的幕府里长夜不眠,仰望中天明月,怎能不心事重重!“关塞萧条行路难”,就是那重重心事之一。思家、忆弟之情有增无已,还是没法子回到洛阳啊!

这一联直抒“宿府”之情。但“宿府”时的心情很复杂,怎能用两句诗写完!于是用“伶俜十年事”加以概括,给读者留下了结合诗人的经历去驰骋想象的空间。

尾联照应首联。作为幕府的参谋而感到“幕府井梧寒”,这就会联想到《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那个鹪鹩鸟来。“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自己从安史之乱以来,“支离东北风尘际,飘泊西南天地间”,那饱含辛酸的“伶俜十年事”都已经忍受过来了,如今为什么又要到这幕府里来忍受“井梧寒”呢?用“强移”二字,表明自己并不愿意来占这幕府中的“一枝”,而是严武拉来的。用一个“安”字,不过是自我解嘲。看看这一夜徘徊徬徨、辗转反侧的景况,能算是“安”吗?

杜甫的理想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然而无数事实证明这理想难得实现,所以早在乾元二年(759),他就弃官不作,摆脱了“苦被微官缚,低头愧野人”的牢笼生活。这次作参谋,虽然并非出于自愿,但为了“酬知己”,还是写了《东西两川说》,为严武出谋划策。但到幕府不久,就受到幕僚们的嫉妒、诽谤和排挤,感到日子很不好过。因此,在《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里诉说了自己的苦况之后,就请求严武把他从“龟触网”、“鸟窥笼”的困境中解放出来。读到那首的结句“时放倚梧桐”,再回头来读这首的“清秋幕府井梧寒”,就会有更多的体会。诗人宁愿回到草堂去“倚梧桐”,而不愿“栖”那“幕府井梧”的“一枝”;因为“倚”草堂的“梧桐”,比较“安”,也不那么“寒”。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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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注】此广德二年在幕府作。

清秋幕府井梧寒①,独宿江城蜡炬残②。永夜角声悲自语③,中天月色好谁看④。风尘荏苒音书绝⑤,关塞萧条行路难⑥。已忍伶俜十年事⑦,强移栖息一枝安⑧。

(此秋夜宿府而有感也。上四叙景,下四言情。首句点府,次句点宿。角声惨栗,悲哉自语,月色分明,好与谁看,此独宿凄凉之况也。乡书阔绝,归路艰难,流落多年,借栖幕府,此独宿伤感之意也。玩“强移”二字,盖不得已而暂依幕下耳。按《杜臆》,悲自语,好谁看,下三字边读。悲字、好字,作活字用。测旨将角声悲、月色好连读于下两字,未妥。朱瀚曰:一枝应井梧,栖息应独宿,格意精妍。)

①殷仲文诗:“独有清秋日。”《汉书》:李广幕府省文书。庾肩吾诗:②《诗》:“敦彼独宿。”③王延诗:“霏云承永夜。”胡夏客曰:角本列宿,故借角声对月色,殊巧。庾信诗:“地迥角声长。”④梁武帝诗:“秋月出中天。”何逊诗:“月色临窗树。”⑤《诗》:“荏苒柔木。”【邵注】荏苒,侵寻也。张华诗:“荏苒日月。”庾信诗:“音书两俱绝。”⑥关塞,注别见。曹植诗:“中野何萧条。”蔡琰《笳曲》:“关山修阻兮行路难。”⑦古《猛虎行》:“伶俜到他乡。”《易》:“十年乃字。”邵宝云:自禄山初反,至此为十年。顾注谓自乾元初弃官至广德二年为七年,其云十年者,举成数言耳。两说不同,今从前说。⑧宋武帝教:“栖息阊阎,怀宝待耀。”左思诗:“巢林栖一枝。”

-----------仇兆鳌《杜诗详注》-----------

九日 [唐] 杜甫


去年登高郪县北,今日重在涪江滨。

苦遭白发不相放,羞见黄花无数新。

世乱郁郁久为客,路难悠悠常傍人。

酒阑却忆十年事,肠断骊山清路尘。作品赏析【鹤注】此广德元年在梓州作。

去年登高郪县北,今日重在涪江滨①。苦遭白发不相放②,羞见黄花无数新③。世乱郁郁久为客,路难悠悠常傍人。酒阑却忆十年事,肠断骊山清路尘④。

(公在梓州,自叹两度重九也。上四九日情事,下四旅中感怀。白发、黄花,本属常景,只添数虚字,语意便新。世乱而久为客,愈增郁郁。路难而长傍人,倍觉悠悠。两句中,含多少悲伤。酒阑以后,忽忆骊山往事,盖叹明皇荒游无度,以致世乱路难也。末作推原祸本,方有关系,若徒说追思盛事,诗义反浅矣。)

①鹤曰:梓州治郪县。《水经》:涪江水东南合射江,射江在梓州。【顾注】涪江在郪县西二百里,自涪城县东南流入县界。②不相放,谓不饶人。③《月令》:“季秋之月,菊有黄华。”④《杜臆》:天宝十四年冬,公自京师归奉先,路经骊山,玄宗方幸华清宫,安禄山反,然后还京,至此十年矣,所以忆之而肠断也。清路尘,辇出而清道也。《滑稽传》:“日暮酒阑,台尊促席。”

-----------仇兆鳌《杜诗详注》-----------

垂老别 [唐] 杜甫


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

子孙阵亡尽,焉用身独完。

投杖出门去,同行为辛酸。

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

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

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

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

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

土门壁甚坚,杏园度亦难。

势异邺城下,纵死时犹宽。

人生有离合,岂择衰老端。

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

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在平定安史叛乱的战争中,唐军于邺城兵败之后,朝廷为防止叛军重新向西进扰,在洛阳一带到处征丁,连老翁老妇也不能幸免。《垂老别》就是抒写一老翁暮年从军与老妻惜别的苦情。

一开头,诗人就把老翁放在“四郊未宁静”的时代的动乱气氛中,让他吐露出“垂老不得安”的遭遇和心情,语势低落,给人以沉郁压抑之感。他慨叹着说:子孙都已在战争中牺牲了,剩下我这个老头,又何必一定要苟活下来!话中饱蕴着老翁深重的悲思。现在,战火逼近,官府要我上前线,那么,走就走吧!于是老翁把拐杖一扔,颤巍巍地跨出了家门。“投杖出门去”,笔锋一振,暗示出主人公是一个深明大义的老人,他知道在这个多难的时代应该怎样做。但是他毕竟年老力衰了,同行的战士看到这番情景,不能不为之感叹欷歔。“同行为辛酸”,就势跌落,从侧面烘托出这个已处于风烛残年的老翁的悲苦命运。“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牙齿完好无缺,说明还可以应付前线的艰苦生活,表现出老翁的倔强;骨髓行将榨干,又使他不由得悲愤难已。这里,语气又是一扬一跌,曲折地展示了老翁内心复杂的矛盾和变化。“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作为男子汉,老翁既已披上戎装,那就义无反顾,告别长官慷慨出发吧。语气显得昂扬起来。

接下去,就出现了全诗最扣人心弦的描写:临离家门的时候,老翁原想瞒过老妻,来个不辞而别,好省去无限的伤心。谁知走了没有几步,迎面却传来了老妻的悲啼声。啊!唯一的亲人已哭倒在大路旁,褴褛的单衫正在寒风中瑟瑟抖动。这突然的发现,使老翁的心不由一下子紧缩起来。接着就展开了老夫妻间强抑悲痛、互相爱怜的催人泪下的心理描写:老翁明知生离就是死别,还得上前去搀扶老妻,为她的孤寒无靠吞声饮泣;老妻这时已哭得泪流满面,她也明知老伴这一去,十成是回不来了,但还在那里哑声叮咛:到了前方,你总要自己保重,努力加餐呀!这一小节细腻的心理描写,在结构上是一大跌落,把人物善良凄恻、愁肠寸断、难舍难分的情状,刻画得入木三分。正如吴齐贤《杜诗论文》所说:“此行已成死别,复何顾哉?然一息尚存,不能恝然,故不暇悲己之死,而又伤彼之寒也;乃老妻亦知我不返,而犹以加餐相慰,又不暇念己之寒,而悲我之死也。”究其所以感人,是因为诗人把“伤其寒”、“劝加餐”这类生活中极其寻常的同情劝慰语,分别放在“是死别”、“必不归”的极不寻常的特定背景下来表现。再加上无可奈何的“且复”,迥出人意的“还闻”,层层跌出,曲折状写,便收到了惊心动魄的艺术效果。

“土门”以下六句,用宽解语重又振起。老翁毕竟是坚强的,他很快就意识到必须从眼前凄惨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他不能不从大处着想,进一步劝慰老妻,也似乎在安慰自己:这次守卫河阳,土门的防线还是很坚固的,敌军要越过黄河上杏园这个渡口,也不是那么容易。情况和上次邺城的溃败已有所不同,此去纵然一死,也还早得很哩!人生在世,总不免有个聚散离合,哪管你是年轻还是年老!这些故作通达的宽慰话语,虽然带有强自振作的意味,不能完全掩饰老翁内心的矛盾,但也道出了乱世的真情,多少能减轻老妻的悲痛。“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眼看就要分手了,老翁不禁又回想起年轻时候度过的那些太平日子,不免徘徊感叹了一阵。情思在这里稍作顿挫,为下文再掀波澜,预为铺垫。

“万国”以下六句,老翁把话头进一步引向现实,发出悲愤而又慷慨的呼声:睁开眼看看吧!如今天下到处都是征战,烽火燃遍了山冈;草木丛中散发着积尸的恶臭,百姓的鲜血染红了广阔的山川,哪儿还有什么乐土?我们怎敢只想到自己,还老在那里踌躇徬徨?这一小节有两层意思。一是逼真而广阔地展开了时代生活的画面,这是山河破碎、人民涂炭的真实写照。他告诉老妻:人间的灾难并不只是降临在我们两人头上,言外之意是要想开一些。一是面对凶横的敌人,我们不能再徘徊了,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扑上前去拚一场!通过这些既形象生动又概括集中的话语,诗人给我们塑造了一个正直的、豁达大度而又富有爱国心的老翁形象,这在中国诗史上还不多见。从诗情发展的脉络来看,这是一大振起,难舍难分的局面终将结束了。

“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到狠下心真要和老妻决别离去的时候,老翁突然觉得五内有如崩裂似的苦痛。这不是寻常的离别,而是要离开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的家乡呵!长期患难与共、冷暖相关的亲人,转瞬间就要见不到了,此情此景,将何以堪!感情的闸门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汇聚成人间的深悲巨痛。这一结尾,情思大跌,却蕴蓄着何等丰厚深长的意境:独行老翁的前途将会怎样,被扔下的孤苦伶仃的老妻将否陷入绝境,苍黄莫测的战局将怎样发展变化,这一切都将留给读者自己去体会、想象、思索……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这首叙事短诗,并不以情节的曲折取胜,而是以人物的心理刻画见长。诗人用老翁自诉自叹、慰人亦即自慰的独白语气来展开描写,着重表现人物时而沉重忧愤、时而旷达自解的复杂的心理状态;而这种多变的情思基调,又决定了全诗的结构层次,于谨严整饬之中,具有跌宕起伏、缘情宛转之妙。浦起龙在《读杜心解》中评此诗叙别妻,“忽而永诀,忽而相慰,忽而自奋,千曲百折,末段又推开解譬,作死心塌地语,犹云无一寸干净地,愈益悲痛”,是很有道理的。

杜甫高出于一般诗人之处,主要在于他无论叙事抒情,都能做到立足生活,直入人心,剖精析微,探骊得珠,通过个别反映一般,准确传神地表现他那个时代的生活真实,概括劳苦人民包括诗人自己的无穷辛酸和灾难。他的诗,博得“诗史”的美称,决不是偶然的。

(徐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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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邕《房桢碑》:“享年垂老。”

四郊未宁静①,垂老不得安。子孙阵亡尽②,焉用身独完。

(通篇皆作者人语,首为垂老从戎而叹也。)

①《记》:“四郊多垒。”注:四郊者,王城之外,四面近郊五十里,远郊百里。《吴志》:顾雍讨除寇贼,郡界宁静。②《诗》:“子孙千亿。”

投杖出门去①,同行为辛酸②。幸有牙齿存③,所悲骨髓干④。男儿既介胄⑤,长揖别上官③。

(此叙出门时慷慨前往之状,乃答同行者。)①《记》:“子夏投其杖而拜。”阮籍诗:“驱车出门去。”②《诗》:”携手同行。”阮诗:“凄怆怀辛酸。”③魏文帝诗:“狂顾动牙齿。”④《史记》: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⑤陈琳诗:“男儿宁当格斗死。”介胄长揖,犹带倔强意气。《汉·周亚夫传》: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又《郦食其传》:长揖不拜。⑥嵇康书:揖拜上官。

老妻卧路啼①,岁暮衣裳单②。孰知是死别③,且复伤其寒④。此去必不归⑤,还闻劝加餐⑥。

(此叙临别时夫妇缱绻之情,乃对其妻者。夫伤妻寒,妻劝夫餐,皆永诀之词。)

①《吴越春秋》:越王令壮者无娶老妻。②张协诗:“岁暮怀百忧。”沈约诗:“惟见恩义重,岂觉衣裳单。”③《焦仲卿妻》诗:“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④《史记·范睢传》:须贾曰:“范叔一寒如此哉。”⑤又《吴起传》:“其母死,起终不归。”⑥古乐府:“弃捐不复道,努力加餐饭。”

土门壁甚坚①,杏园度亦难②。势异邺城下,纵死时犹宽。人生有离合③,岂择衰老端。忆昔少壮日④,迟回竟长叹⑤。

(此慰妻而兼为自解之词。上四,言此行不至死亡。下四,言离合莫非走数。【卢注】邺城之役,贼为主,我为客。土门杏园之守,我为主,贼为客也。劳逸不同,故曰势异。【远注】离合之端岂因衰老而免,特身非少壮,不觉迟回耳。)

①《唐书》:镇州获鹿县有土门关,即旧井陉关。《元和郡县志》:恒州有井陉县井陉口,今名土门口,在获鹿县西南十里,即太行八陉之第五陉也。《安禄山传》:李光弼出土门,救常山郡。②《九域志》:卫州汲县有杏园镇。《旧唐书》:郭子仪自杏园渡河围卫州。【朱注】时子仪、光弼相继守河阳,土门、杏园皆在河北,故须严备。旧注谬极。③《楚辞》:“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④《列子》: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⑤鲍照诗:“临路独迟回。”注:张铣曰:“迟回,不行貌。”苏武诗:“握手一长叹。”

万国尽征戍①,烽火被冈峦②。积尸草木腥③,流血川原丹④。何乡为乐土⑤,安敢尚盘桓⑥。弃绝蓬室居⑦,塌然摧肺肝⑧。

(此伤乱而激为奋身之语。言与其遭乱而死,不如讨贼而亡,毅然有敌忾勤王之义。前云迟回长叹,尚以年迈自怜,此云安敢盘桓,不复以身家为念矣。此章四句起,前二段各六句,后二段各八句。)

①《孝经》:“得万国之欢心。”陈后主诗:“关山征戍何时极。”②《史·李牧传》:“谨烽火,多间谍。”《蜀都赋》:“冈峦纠纷。”③《汉书·梅福传》:“积尸暴骨。”④《史记》:白起北坑马服,流血成川,沸声若雷。张华《游猎篇》:·“流血丹中原。”释洪偃诗:“川原多旧迹。”⑤曹植诗:“门有万里客,问是何乡人。”⑥《诗》:“适彼乐土。”《易》:“盘桓利居贞。”注:“盘桓,难进之貌。”⑦《列子》:北宫子庇其蓬室,若广厦之阴。曹植诗:“顾念蓬室士。”⑧尹伯奇《履霜操》:“孤息别离兮摧肺肝。”《曹植诗》:“哀哉伤肺肝。”卢元昌曰:《周礼》,乡大夫之职,辨其所任者,其老者皆舍。勾践伐吴,有父母耆老无昆弟者,皆遣归。魏公子无忌救赵,亦令独子无兄弟者,皆归养。子孙亡尽,老者从戎,如《垂老别》者,亦可伤矣。

胡夏客曰:《新安》、《石壕》、《新婚》、《垂老》诸诗,述军兴之调发,写民情之怨哀,详矣,然作者之意,又不止此。国家不幸多事,犹幸有缮兵中兴之主,上能用其民,下能应其命,至杀身弃家不顾,以成一时恢复之功,故娓娓言之。义合风雅,不为诽谤耳。若势极危亡,一人束手,四海离心,则不可道已。

-----------仇兆鳌《杜诗详注》-----------

狂夫 [唐] 杜甫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风含翠筱娟娟静,雨裛红蕖冉冉香。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作品赏析这首七律作于杜甫客居成都时。诗题为“狂夫”,当以写人为主,诗却先从居住环境写来。

成都南门外有座小石桥,相传为诸葛亮送费祎处,名“万里桥”。过桥向东,就来到“百花潭”(即浣花溪),这一带地处水乡,景致幽美。当年杜甫就在这里营建草堂。饱经丧乱之后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他的心情舒展乃至旷放了。首联“即沧浪”三字,暗寓《孟子》“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句意,逗起下文疏狂之意。“即”字表示出知足的意味,“岂其食鱼,必河之鲂”,有此清潭,又何必“沧浪”呢。“万里桥”与“百花潭”,“草堂”与“沧浪”,略相映带,似对非对,有形式天成之美;而一联之中涵四专名,由于它们展现极有次第,使读者目接一路风光,而境中又略有表意(“即沧浪”),便令人不觉痕迹。“万里”、百花”这类字面,使诗篇一开头就不落寒俭之态,为下文写“狂”预作铺垫。

这是一个斜风细雨天气,光景别饶情趣:翠竹轻摇,带着水光的枝枝叶叶明净悦目;细雨出落得荷花格外娇艳,而微风吹送,清香可闻。颔联结撰极为精心,写微风细雨全从境界见出。“含”“裛”两个动词运用极细腻生动。“含”比通常写微风的“拂”字感情色彩更浓,有小心爱护意味,则风之微不言而喻。“裛”通“浥”,比洗、洒一类字更轻柔,有“润物细无声”的意味,则雨之细也不言而喻。两句分咏风雨,而第三句风中有雨,这从“净”字可以体味(雨后翠筿如洗,方“净”);第四句雨中有风,这从“香”字可以会心(没有微风,是嗅不到细香的)。这也就是通常使诗句更为凝炼精警的“互文”之妙了。两句中各有三个形容词:翠、娟娟(美好貌)、净;红、冉冉(娇柔貌)、香,却安置妥贴,无堆砌之感;而“冉冉”、“娟娟”的叠词,又平添音韵之美。要之,此联意蕴丰富,形式精工,充分体现作者的“晚节渐于诗律细”。

前四句写草堂及浣花溪的美丽景色,令人陶然。然而与此并不那么和谐的是诗人现实的生活处境。初到成都时,他曾靠故人严武接济,分赠禄米,而一旦这故人音书断绝,他一家子免不了挨饿。“厚禄故人书断绝”即写此事,这就导致“恒饥稚子色凄凉”。“饥而日恒,亏及幼子,至形于颜色,则全家可知”(萧涤非《杜甫诗选》),这是举一反三、举重该轻的手法。颈联句法是“上二下五”,“厚禄”、“恒饥”前置句首显著地位,从声律要求说是为了粘对,从诗意看,则强调“恒饥”的贫困处境,使接下去“欲填沟壑”的夸张说法不至有失实之感。

“填沟壑”,即倒毙路旁无人收葬,意犹饿死。这是何等严酷的生活现实呢。要在凡夫俗子,早从精神上被摧垮了。然而杜甫却不如此,他是“欲填沟壑唯疏放”,饱经患难,从没有被生活的磨难压倒,始终用一种倔强的态度来对待生活打击,这就是所谓“疏放”。诗人的这种人生态度,不但没有随同岁月流逝而衰退,反而越来越增强了。你看,在几乎快饿死的境况下,他还兴致勃勃地在那里赞美“翠筿”、“红蕖”,美丽的自然风光哩!联系眼前的迷醉与现实的处境,诗人都不禁哑然“自笑”了:你是怎样一个越来越狂放的老头儿啊!(“自笑狂夫老更狂”)

在杜诗中,原不乏歌咏优美自然风光的佳作,也不乏抒写潦倒穷愁中开愁遣闷的名篇。而《狂夫》值得玩味之处,在于它将两种看似无法调合的情景成功地调合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意境。一面是“风含翠筿”、“雨裛红蕖”的赏心悦目之景,一面是“凄凉”“恒饥”、“欲填沟壑”的可悲可叹之事,全都由“狂夫”这一形象而统一起来。没有前半部分优美景致的描写,不足以表现“狂夫”的贫困不能移的精神;没有后半部分潦倒生计的描述,“狂夫”就会失其所以为“狂夫”。两种成分,真是缺一不可。因而,这种处理在艺术上是服从内容需要的,是十分成功的。

(周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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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注编在上元元年。【卢注】此诗因草堂而兴感,诗成之后,用末句狂夫为题。《诗》:“狂夫瞿瞿。”

万里桥西一草堂①,百花潭水即沧浪②。风含翠篠娟娟净③,雨裛红蕖冉冉香④。厚禄故人书断绝⑤,恒饥稚子色凄凉。欲填沟壑惟疏放⑥,自笑狂夫老更狂。

(上四,言草堂之景,聊堪自适。下因客况艰难,而托为笑傲之词。竹篠在堂,迎风则愈呈其疏秀。荷蕖在潭,沾雨则更吐其芬芳。娟娟,美好貌。冉冉,渐至貌。【朱瀚注】以故人享厚禄而尽并断绝,致幼子受恒饥而色带凄凉,每句三层,语最沉痛。然身濒沟壑,而唯自笑疏狂,终不怨恨故人,可见公之旷怀矣。《杜臆》:故人必有所指,但谓裴冕则非。堂既成后。冕方去蜀也。)

①《华阳国志》:少城西南两江有七桥,南渡流曰万里桥,在成都县南八里,即诸葛亮送费祎处,因以为名。【顾注】《北山移文》李善注引梁简文帝《草堂传》曰:汝南周颙,昔经在蜀,以蜀草堂寺林壑可怀,乃于钟岭雷次宗学馆立寺,因名草堂,所谓草堂之灵也。公卜居浣花里,近草堂寺,因以命名耳。陆游《笔记》:四月十九日,成都谓之浣花遨头,宴于杜子美草堂沧浪亭,倾城皆出。自开岁宴游,至是日止。蜀人云:虽戴白之老,未尝见浣花日有雨。②《夏书》:皤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一统志》:在襄阳府均州。《选》诗:“垂影钓沧浪。”③谢灵运诗:“绿篠媚清涟。”鲍照诗:“娟娟似蛾眉。”④梁简文帝诗:“红蕖间青琐,紫蔓湿丹楹。”《选》诗:“柔条纷冉冉。”⑤《淮南子》:“无大功而有厚禄。”王浚表:“人道断绝。”⑥《国策》:“顾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向秀《思旧赋》:“嵇康志远而疏,吕安心旷而放。”公诗每用疏放,本此。钱谦益曰:《本传》云:于成都浣花里,种竹植树,结庐枕江。《卜居》诗:“浣花流水水西头。”《狂夫》诗:“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堂成》云:“北郭堂成荫白茅。”《西郊》诗:“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怀锦水居止》诗:“万里桥南宅,百花潭北庄。”然则草堂,背成都郭,在西郊碧鸡坊外,万里桥南,百花潭北,浣花水西,历历可考。陆放翁云:少陵有二草堂,一在万里桥西,一在浣花,皆见于诗中。放翁在蜀久,无容有误,然少陵在成都实无二草堂也。

罗大经《鹤林玉露》云:风含雨浥一联,上句风中有雨,下句雨中有风,谓之互体。杨诚斋诗:“绿光风动麦,白碎日翻池。”风日互映,亦本于此。但杜本无心,杨则有意矣。

杨升庵谓:诗中叠字最难下,唯少陵用之独工。今按:七律中有用之句首者,如“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短短桃花临水岸,轻轻柳絮点人衣”,“青青竹笋迎船出,白白江鱼入馔来”,是也。有用之句尾者,如“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

鹭晚悠悠”,“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是也。有用之上腰者,“宫草霏霏承委佩,炉烟细细驻游丝”,“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云石荧荧高叶晚,风江飒飒乱帆秋”,山本苍苍落日曛,竹竿袅袅细泉分”,是也。有用之下腰者,如“穿花峡蝶深深见,点水蜻蜒款款飞”,“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裹红蕖冉冉香”,“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碧窗宿雾濛濛湿,朱拱浮云细细轻”,是也。声谐义恰,句句带仙灵之气,真不可及矣。

-----------仇兆鳌《杜诗详注》-----------

哀王孙 [唐] 杜甫


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

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待同驰驱。

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

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

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

豺狼在邑龙在野。王孙善保千金躯。

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

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

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

窃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

花门呖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

哀哉王孙慎勿疏,五陵佳气无时无。【注释】:

隆准:高鼻。“今何愚”:指哥舒翰率朔方军二十万为安禄山所败。“已传位”:指唐玄宗传位给肃宗。“请雪耻”:肃宗即位后,与回讫修好。回讫又称花门。依匈奴风欲,在宣誓仪式上割面流血以示诚意。南单于在后汉光武帝时曾遣使称臣,此处借指回讫。五陵:指唐高祖献陵,太宗昭陵,高宗乾陵,睿宗桥陵。

【简析】:

本诗作于唐天宝十五年(756)安禄山犯长安后几个月。自七月安的部将孙孝哲占领长安后,杀戮了唐宗室霍国长公主以下百余人,诗里所哀的王孙是侥幸逃出来的。诗中既写了唐宗室逃离长安时连子弟都不能相顾的惊恐和王孙流落生的哀伤,也表现了诗人对他们的关切同情和对肃宗的希望。诗人当时还没有从长安逃出,因而其景其情能写得这样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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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明皇西狩,在天宝十五载六月十二日。肃宗即位,改元至德,在七月甲子。是月丁卯,禄山使人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驸马等。己巳,又杀王孙及郡县主二十余人。诗云“已经百日窜荆棘”,盖在九月间也。诗必此时所作。《史记·淮阴侯传》:漂母曰:“吾哀王孙而进食。”《旧唐书》:十五载六月九日,潼关不守。十二日凌晨,上自延秋门出。亲王妃主王孙以下,多从之不及。《唐鉴》:杨国忠首倡幸蜀之策,帝然之。甲午既夕,命陈玄礼整比六军,选厩马九百余,外人皆莫知也。乙未黎明,帝独与贵妃姊妹、王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王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通鉴》:是日百官犹有入朝者,至宫门犹闻漏声,三卫立仗俨然。门既启,则宫人乱出,中外扰攘,王公士民,四出逃窜。

长安城头头白乌①,夜飞延秋门上呼②。又向人家啄大屋③,屋底达官走避胡④。

(此见王孙颠沛而作也。首段忆祸乱之征。赵曰:头白乌,不祥之物,初号门上,故明皇出延秋门。又啄大屋,故朝官一时逃散。)

①班固诗:“就逮长安城。”《汉·五行志》:成帝时,童谣曰:“城上乌,尾毕通。”《通俗文》:白头乌,谓之鶷■。杨慎曰:《三国典略》:侯景篡位,令饰朱雀门,其日有白头乌万计,集于门楼。童谣曰:“白头乌,拂朱雀,还与吴。”此盖用其事,以侯景比禄山也。②《雍录》:玄宗幸蜀,自苑西门出。在唐为苑之延秋门,在汉为都城直门也。既出,即由便桥渡渭,自咸阳望马嵬而西。③《汉·高帝纪》:道路人家。《史记·孟轲传》:高门大屋,尊宠之。④《记》:“公之丧,诸达官之长杖。”注:受命于君者,名达于上,谓之达官。

金鞭折断九马死①,骨肉不得同驰驱②。腰下宝玦青珊瑚③,可怜王孙泣路隅④。问之不肯道姓名⑤,但道困苦乞为奴⑥。已经百日窜荆棘⑦,身上无有完肌肤⑧。高帝子孙尽隆準⑨,龙种自与常人殊⑩。豺狼在邑龙在野(11),王孙善保千金躯(12)。

(次段叙事,记当时避乱匿身之迹。金鞭四句,言上皇急于出奔,致委王孙而去。问之四句,备写痛苦之词,并狼狈之状。高帝四句,恐其相貌特殊,而为贼所得,曰慎保躯,危之也。)

①沈炯诗:“陈王装瑙勒,晋后铸金鞭。”又诗:“来道跃金鞭。”《西京杂记》:文帝自代来,有良马九匹,曰浮云、曰赤电、曰绝群、曰逸骠、曰紫燕骝、曰绿螭骢、曰龙子、曰驎驹、曰绝尘,号为九逸。②《伍子胥传》:“疏骨肉之亲。”《诗》:“载驰载驱。”③《汉书·陈平传》:船人疑其亡将,腰下当有宝器金玉。《西京杂记》:飞燕女弟昭仪,遗飞燕珊瑚玦、玛瑙..。④阮籍诗:“杨朱泣路歧。”张衡《西京赋》:“尸僵路隅。”⑤《东观汉记》:第五伦变易姓名。⑥《史记·李斯传》:困苦之地。于令升《晋纪论》:刘渊、王弥之乱,将相侯王,交头受戮,乞为奴仆而犹不获。《南史》:宜城王遣典签柯令孙杀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叩头乞为奴,不许而死。⑦《左传》:“被苫盖,蒙荆棘。”⑧司马迁书:“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⑨《汉·高祖记》:“帝隆準龙颜。”李斐曰:“準,鼻也。”文颖曰:“高帝感龙而生,故其颜貌似龙颜,长颈高鼻。”《后汉书》:光武皇帝,高祖九世之孙也,隆準日角。⑩《汉书·外戚传》:高帝召幸,薄姬曰:“昨梦苍龙据吾胸。”帝曰:“贵征也,遂为汝成之。”生文帝。《隋书》:房陵【王泳】生子俨,云走兴女昭训所生也。文帝闻之曰:“此乃皇太孙,何乃生不得地。”定兴奏曰:“天上龙种,所以因云而出。”《史记·扁鹊传》: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11)《后汉·张纲传》:“豺狼当道,安问狐狸。”《易》:“龙战于野。”《光武纪》:“四七之际龙斗野。”又谶曰:“四炎云集龙斗野。”豺狼指禄山,龙指玄宗。(12)陶潜诗:“客养千金躯。”

不敢长语临交衢①,且为王孙立斯须②。昨夜东风吹血腥③,东来橐驼满旧都④。朔方健儿好身手⑤,昔何勇锐今何愚⑥。窃闻天子已传位⑦,圣德北服南单于⑧。花门剺面请雪耻⑨,慎勿出口他人狙⑩。哉王孙慎勿疏,五陵佳气无时无(11)。

(末段叙言,陈国家乱极将治之机。且立斯须,欲屏迹而密语也。昨夜四句,禄山猖獗,而恨哥舒之失计。窃闻四句,太子龙兴,而喜回纥之助。末二,又反覆以致其丁宁,曰慎勿疏,戒之也。此章四句起,下两段各十二句,一头两脚,局法整严。)

①嵇康诗:“杨氏叹交衢。”注:交衢谓路相交错,要冲之所。②李陵诗:“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③鲍照诗:“昨夜宿南陵。”《尔雅》:“东风曰谷风。”《山海经》: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④《史思明传》:禄山陷两京,以橐驼运御府珍宝于范阳,不知纪极。颜师古曰:橐,言能负囊橐而驮物也。《史记》:其奇畜则橐驼。长安时为禄山所陷,故曰旧都。班彪《北征赋》:“纷吾去此旧都。”⑤时哥舒翰将河陇朔方兵及蕃兵共二十万拒贼,败绩于潼关。《唐六典》:开元二十五年,敕天下诸军,置兵防健儿于诸色征行人内。《唐书》:天宝十四载,京师召募十万,号天武健儿。《颜氏家训》:“顷世乱离,衣冠之士,虽无身手,或聚徒众,违弃素业,徼幸成功。”⑥《六韬》:“将不勇,则三军不锐。”《陌上桑》:“使君一何愚。”⑦传位肃宗,即位灵武也。⑧【卢注】明皇临行,谕太子曰:“西北诸胡,我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所谓圣德北服单于也。《光武纪》:匈奴薁鞬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建武二十五年,南单于遣使诣阙贡献,奉藩称臣。《后汉·李固传》:“四海欣然,归服圣德。”《剧秦美新论》:“北怀单于,广德也。”⑨《唐书》:甘州有花门山堡,东北千里,至回鹘衙帐。剺面,谓披其面皮,示诚捆也。《后汉书》:耿秉卒,匈奴举国号哭,或至梨面流血。梨,即剺割也。《旧唐书》:肃宗即位九月,南幸彭原,遣使与回纥和亲。二载二月,其首领入朝。回纥姓叶罗葛氏。乐毅书:“先王报怨雪耻。”⑩《苏秦传》:“愿君慎勿出于口。”《史记·留侯传》:秦皇东游,良与客狙。《索隐》:“狙,伺伏也。狙之伺物,必伏而候之。”(11)《西部赋》:“北眺五陵。”洙曰:汉高帝葬长陵,惠帝葬安陵,景帝葬阳陵,武帝葬茂陵,昭帝葬平陵,谓之五陵。【唐注】此借汉以比唐也。《唐纪》:高祖葬献陵,太宗葬昭陵,高宗葬乾陵,中宗葬定陵,睿宗葬桥陵,是为五陵。佳气,言有兴隆之象。《光武纪》:苏伯阿为王莽使,至南阳,遥望春陵郭,唶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钱谦益曰:至德元载九月,孙孝哲害霍国长公主、永王妃及驸马杨驲等八十人,害皇孙二十余人,并刳其心,以祭安庆宗。王侯将相扈从入蜀者,子孙兄弟,虽在婴孩之中,皆不免于刑戮。当时降逆之臣,必有为贼耳目,搜捕皇孙妃主以献者,故曰“王孙善保千金躯”,又曰“哀哉皇孙慎勿疏”,危之,复戒之也。宋靖康之难,群臣为金人搜索赵氏,遂无遗种。此诗如出一辙。明皇平韦后之难,身致太平,开元之际,几于贞观盛时,及天宝末,不唯生民涂炭,而妻子亦且不免。读《江头》、《王孙》二诗,至今犹惨然在目,孟子云:“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不能充之,不足以保妻子。”即一人之身,而治乱兴亡之故昭然矣。

-----------仇兆鳌《杜诗详注》-----------

野望 [唐] 杜甫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

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

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

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注释】:

三城:在成都西部,指当时的松(今四川省松潘县)、维(今四川省理县西)、保(今四川省理县新保关西北)三洲。

【简析】:

诗人出城野望,表面上一派清旖景色,潜藏在下面的却是海内风尘。忧国伤时,想起诸弟们流离分散,自己孓然身在天涯,未来就更见艰危,表现出一种沉痛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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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西山终年积雪,三城都有重兵驻防;南郊外的万里桥,跨过泱泱的锦江。海内连年战乱,几个兄弟音讯阻隔;

彼此天涯海角,只我一人好不凄怆?惟将迟暮的年光,交与多病的身躯;至今无点滴功德,报答贤明的圣皇。

我独自地骑马郊游,常常极目远望,世事一天天萧条,真叫人不堪想象。

注释

1、西山:在成都西,主峰雪岭终年积雪。

2、三城:指松(今四川松潘县)、维(故城在今四川理县西)、保(故城在理县新保关西北)三州。

3、戍:防守。三城为蜀边要镇,吐蕃时相侵犯,故驻军守之。

4、南浦:南郊外水边地。

5、清江:指锦江。

6、万里桥:在成都城南。蜀汉费?访问吴国,临行时曾对诸葛亮说:“万里之行,始于此桥。”这两句写望。

7、迟暮:这时杜甫年五十。

8、供多病:交给多病之身了。

评析

这首诗作于上元二年(761)成都草堂。诗以“野望”为题,是诗人跃马出郊时感伤时局、怀念诸弟的自我写照。

首两句写野望时所见西山和锦江。“西山”在成都西,主峰终年积雪,因此以“白雪”形容。“三城”,松、维、保三州,(在今四川松潘、理县一带),此时驻军严防吐蕃入侵,是蜀地要镇。南浦,南郊外水滨。清江,锦江。万里桥,在成都城南。中间四句是野望时触发的有关家国和个人的感怀。三四句由战乱推出怀念诸弟,自伤流落的情思。“风尘”指安史之乱导致的连年战火。杜甫四弟:颖、观、丰、占。只杜占随他入蜀,其他三弟都散居各地。此时“一身遥”客西蜀,如在天之一涯。诗人怀念家国,不禁“涕泪”横流。真情实感尽皆吐露不由人不感动。

五六句又由“天涯”“一身”引出残年“多病”,“未”贡微力,无补“圣朝”的内愧。“供”,付托。“涓埃”,滴水、微尘,指毫末之微。杜甫时年五十,因此说已入“迟暮”之年。他叹息说:我只有将暮年付诸给“多病”之身,但“未有”丝毫贡献,报“答圣朝”,是很感惭愧的。

杜甫虽流落西蜀,而报效李唐王朝之心,却始终未改,足见他的爱国意识是很强烈的。中间四句,由于连用对偶尔将诗人的家国之忧,身世之感,特别是报效李唐王朝之心,艺术地得到有效概括。

七八句最后点出“野望”的方式和深沉的忧虑。“人事”,人世间的事。由于当时西山三城列兵防戍,蜀地百姓赋役负担沉重,杜甫深为民不堪命而对世事产生“日”转“萧条”的隐忧。这是结句用意所在。诗人从草堂“跨马”,走“出”南“郊”,纵目四“望”。“南浦清江万里桥”是近望之景。“西山白雪三城戍”,是远望之景。他由“三城戍”引出成乱的感叹,由“万里桥”兴起出蜀之意。这是中间四句有关家国和个人忧念产生的原因。

杜甫“跨马出郊”,“极目”四“望”,原本为了排遣郁闷。但爱国爱民的感情,却驱迫他由“望”到的自然景观引出对国家大事、弟兄离别和个人经历的种种反思。一时间,报效国家、怀念骨肉和伤感疾病等等思想感情,集结心头。尤其为“迟暮”“多病”发愁,为“涓埃”未“答”抱愧。

此诗前三联写野望时思想感情的变化过程,即由向外观察转为向内审视。尾联才指出由外向到内向的原因。在艺术结构上,颇有控纵自如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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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注】此当是宝应元年成都作。

西山白雪三城戍①,南浦清江万里桥②。海内风尘诸弟隔③,天涯涕泪一身遥④。惟将迟暮供多病⑤。未有涓埃答圣朝⑥。跨马出郊时极目⑦,不堪人事日萧条⑧。

(此因野望而寄慨也。上四,野望感怀,思家之念。下四,野望抚时,忧国之情。临桥而望三城,近虑吐蕃。天涯而望海内,远愁河北也。五六属自慨。末句,乃慨世。出郊极目,点醒本题。朱瀚曰:国步多艰,皆由人事所致,结句感慨深长。)。

①【唐氏注】西山,在成都府西,一名雪岭。三城戍,即松、维、堡三城。《唐志》注:唐兴有羊灌、田朋、笮绳桥三城。《困学纪闻》:《唐·地理志》:彭州导江县,有三奇戍。《韦皋传》:大将陈垍等,出三奇西南。《备边录》:所谓三奇营也。【钱笺】西山三城,界于吐蕃,为蜀边要害,屡见杜诗,正不必作三奇也。②谢脁诗:“怅望南浦时。”《楚辞》:“隐玫山以清江。”《一统志》:万里桥,在成都府中和门外。③《汉·终军传》:“边境时有风尘之警。”《汉·宗室传》:王睦悉推财物与诸弟。④古诗:“各在天一涯。”蔡琰《胡笳》:“涕泪交垂。”孔融:“安能苦一身。”⑤《楚辞》:“恐美人之迟暮。”《史记》:留侯性多病。⑥《汉书》:使者谓龚胜曰,“圣朝未尝忘君。”⑦鲍照诗:“跨马出北门。”《世说》,王东亭尝春月乘马出郊,时彦同游者,连镳俱进。王景兴书:“想亦极目而迥望。”⑧嵇康诗:“何为人事间,自令心不夷。”《楚辞》:“山萧条而无兽。”朱鹤龄曰:按史:是时分剑南为两节度,而西山三城列戍,百姓疲于调役,高适尝上疏论之,不纳。公诗当为此作,故有人事萧条之叹。

-----------仇兆鳌《杜诗详注》-----------

登楼 [唐] 杜甫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注释】:

玉垒:玉垒山,在今四川省汶川、茂县之间。北极:北极星。这里比喻唐王朝。后主:刘禅。刘备死后,刘禅继位,昏庸无能,宠信宦官,朝政腐败,终于亡国。梁甫吟:乐府篇名。《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

【简析】:

这首诗写于成都,时在代宗广德二年(764)春,诗人客蜀已是第五个年头。上年正月,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安史之乱平定;十月便有吐蕃陷长安、立傀儡、改年号,代宗奔陕州事;随后郭子仪复京师,乘舆反正;年底吐蕃又破松、维、保等州(在今四川北部),继而再陷剑南、西山诸州。诗中“西山寇盗”即指吐蕃;“万方多难”也以吐蕃入侵为最烈,同时,也指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朝廷内外交困、灾患重重的日益衰败景象。

首联提挈全篇,“万方多难”,是全诗写景抒情的出发点。当此万方多难之际,流离他乡的诗人愁思满腹,登上此楼,虽是繁花触目,却叫人更加黯然心伤。花伤客心,以乐景写哀情,和“感时花溅泪”(《春望》)一样,同是反衬手法。在行文上,先写见花伤心的反常现象,再说是由于万方多难的缘故,因果倒装,起势突兀;“登临”二字,则以高屋建瓴之势,领起下面的种种观感。

颔联描述山河壮观,“锦江”、“玉垒”是登楼所见。锦江,源出灌县,自郫县流经成都入岷江;玉垒,山名,在今茂汶羌族自治县。凭楼远望,锦江流水挟着蓬勃的春色从天地的边际汹涌而来,玉垒山上的浮云飘忽起灭正象古今世势的风云变幻。上句向空间开拓视野,下句就时间驰骋遐思,天高地迥,古往今来,形成一个阔大悠远、囊括宇宙的境界,饱含着对祖国山河的赞美和对民族历史的追怀;而且,登高临远,视通八方,独向西北前线游目骋怀,也透露诗人忧国忧民的无限心事。

颈联议论天下大势,“朝廷”、“寇盗”,是登楼所想。北极,星名,居北天正中,这里象征大唐政权。上句“终不改”,反承第四句的“变古今”,是从去岁吐蕃陷京、代宗旋即复辟一事而来,明言大唐帝国气运久远;下句“寇盗”“相侵”,申说第二句的“万方多难”,针对吐蕃的觊觎寄语相告:莫再徒劳无益地前来侵扰!词严义正,浩气凛然,于如焚的焦虑之中透着坚定的信念。

尾联咏怀古迹,讽喻当朝昏君,寄托个人怀抱。后主,指蜀汉刘禅,宠信宦官,终于亡国;先主庙在成都锦官门外,西有武侯祠,东有后主祠;《梁甫吟》是诸葛亮遇刘备前喜欢诵读的乐府诗篇,用来比喻这首《登楼》,含有对诸葛武侯的仰慕之意。伫立楼头,徘徊沉吟,忽忽日已西落,在苍茫的暮色中,城南先主庙、后主祠依稀可见。想到后主刘禅,诗人不禁喟然而叹:可怜那亡国昏君,竟也配和诸葛武侯一样,专居祠庙,歆享后人香火!这是以刘禅喻代宗李豫。李豫重用宦官程元振、鱼朝恩,造成国事维艰、吐蕃入侵的局面,同刘禅信任黄皓而亡国极其相似。所不同者,当今只有刘后主那样的昏君,却没有诸葛亮那样的贤相!而诗人自己,空怀济世之心,苦无献身之路,万里他乡,危楼落日,忧端难掇,聊吟诗以自遣,如斯而已!

全诗即景抒怀,写山川联系着古往今来社会的变化,谈人事又借助自然界的景物,互相渗透,互相包容;熔自然景象、国家灾难、个人情思为一体,语壮境阔,寄慨遥深,体现着诗人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

这首七律,格律严谨。中间两联,对仗工稳,颈联为流水对,读来有一种飞动流走的快感。在语言上,特别工于各句(末句例外)第五字的锤炼。首句的“伤”,为全诗点染一种悲怆气氛,而且突如其来,造成强烈的悬念。次句的“此”,兼有此时、此地、此人、此行等多重含义,也包含着只能如此而已的感慨。三句的“来”,烘托锦江春色逐人、气势浩大,令人有荡胸扑面的感受。四句的“变”,浮云如白云变苍狗,世事如沧海变桑田,一字双关,引人作联翩无穷的想象。五句的“终”,是终于,是始终,也是终久;有庆幸,有祝愿,也有信心,从而使六句的“莫”字充满令寇盗闻而却步的威力。七句的“还”,是不当如此而居然如此的语气,表示对古今误国昏君的极大轻蔑。只有末句,炼字的重点放在第三字上,“聊”是不甘如此却只能如此的意思,抒写诗人无可奈何的伤感,与第二句的“此”字遥相呼应。

更值得注意的,是首句的“近”字和末句的“暮”字,这两个字在诗的构思方面起着突出的作用。全诗写登楼观感,俯仰瞻眺,山川古迹,都是从空间着眼;“日暮”,点明诗人徜徉时间已久。这样就兼顾了空间和时间,增强了意境的立体感。单就空间而论,无论西北的锦江、玉垒,或者城南的后主祠庙,都是远处的景物;开端的“花近高楼”却近在咫尺之间。远景近景互相配合,便使诗的境界阔大雄浑而无豁落空洞的遗憾。

历代诗家对于此诗评价极高。清人浦起龙评谓:“声宏势阔,自然杰作。”(《读杜心解》卷四)沈德潜更为推崇说:“气象雄伟,笼盖宇宙,此杜诗之最上者。”(《唐诗别裁》卷十三)

(赵庆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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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注】当是广德二年春初归成都之作。吐蕃去冬陷京师,郭子仪复京师乘兴反正,故曰“朝廷终下改”,王洙谓崔旰起兵西山者非。王粲有《登楼赋》。

花近高楼伤客心①,万方多难此登临②。锦江春色来天地③,玉垒浮云变古今④。北极朝廷终不改⑤,西山寇盗莫相侵⑥。可怜后主还祠庙⑦,日暮聊为《梁父吟》⑧。

(上四登楼所见之景,赋而兴也。下四登楼所感之怀,赋而比也。以天地春来,起朝廷不改,以古今云变,起寇盗相侵,所谓兴也。时郭子仪初复京师,而吐蕃又新陷三州,故有北极西山句,所谓赋也。代宗任用程元振、鱼朝恩,犹后主之信黄皓,故借祠托讽,所谓比也。《梁父吟》,思得诸葛以济世耳。伤心之故,由于多难。而多难之事,于后半发明之。其辞微婉而其意深切矣。)

①古诗:“西北有高楼。”陆机诗:“春芳伤客心。”②《书》:“嗟尔万方有众。”《诗》:“王事多难。”刘孝绰诗:“况在登临地。”③锦江,别见。梁简文帝诗:“春色映空来。”④《杜臆》:玉垒山在灌县西,唐贞观间设关于其下,乃叶蕃往来之冲。卢思道《蜀国弦》:云浮玉垒夕,日映锦城朝。《楚辞》:“怜浮云之相样。”左恩诗:“荒涂横古今。⑤《尔雅》:“北极谓之北辰。”【远注】终不改,所谓庙貌依然、钟簴无恙也。⑥【顾注】广德元年十月,吐蕃陷京师,立广武郡王承宏为帝。郭子仪收京,乘兴反正。是年十二月,吐蕃又陷松、维、保三州,高适不能救。西山近于维州。⑦吴曾《漫录》:蜀先主庙,在成都锦官门外,西挟即武侯祠,东挟即后主祠。蒋堂帅蜀,以禅不能保有土字,始去之。所谓“后主还祠庙”者,书所见以志慨也。⑧朱瀚曰:《蜀志》: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本传不载吟词,乐府所载,言二桃杀三士,其义殊鄙,何取而好吟之。且躬耕南阳而其辞则云“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于事不合。又云力排南山、文绝地纪,语气浮诞,岂武侯所屑道。尝考乐府解,曾子耕太山之下,天雨雪,旬日不得归思其父母而作《梁父歌》,本《琴操》也。武侯早孤力耕,为《梁甫吟》,意实本此。又陆机、沈约皆有作。一则云丰水零露,一则云秋色寒光,叹时暮而失志,正与雨雪思归有合,益征三士之说为不经矣。今按:旧注以《梁父吟》为欲去朝中谗佞,黄生谓即指登楼所咏之作,此另一说也。王嗣奭曰,首聊写登临所见,意极愤懑而词犹未露,此诗家急来缓受之法。锦江玉垒二句,俯视弘阔,气笼宇宙,人竞赏之,而佳不在是,止作过脉语耳。北极朝廷,如锦江春色,万古常新,而西山寇盗,如玉垒浮云,倏起倏灭。结语忽入后主,深思多难之故,无从发泄,而借后主以泄之。又及《梁甫吟》,伤当国无诸葛也,而自伤不用亦在其中。不然。登楼对花,何反作伤心之叹哉。

朱瀚曰:俯视江流,仰观山色,矫首而北,矫首而西,切登楼情事。又矫首以望荒祠,因念及卧龙一段忠勤,有功于后主,伤今无是人,以致三朝鼎沸,寇盗频仍,遂傍撞徙倚,至于日暮,犹为《梁父吟》,而不忍下楼,其自负亦可见矣。

申涵光曰:北极、西山二语,可抵一篇《王命论》。

叶梦得《石林诗话》:七言难于气象雄浑,句中有力,而纡徐不失言外之意。自老杜“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与“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等句之后,常恨无复继者。韩退之笔力最为杰出,然每苦意与语俱尽。《贺裴晋公破蔡州回》诗“将军旧压三司贵,相国新兼五等崇”,非不壮也,然意亦尽于此矣。不若刘禹锡《贺晋公留守东都》云“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风雨会中州”,语远而体大也。

-----------仇兆鳌《杜诗详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