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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经典诗词可以增加自己的知识,积累丰富的语言,这篇《卜居 [先秦] 屈原》带给大家,希望对你的学习与生活都有所帮助!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知尽忠,
而蔽鄣於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
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
“余有所疑,原因先生决之。”
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
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
将游大人,以成名乎?
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
将从俗富贵,以媮生乎?
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
将哫訾栗斯,喔咿嚅儿,以事妇人乎?
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
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
将氾氾若水中之凫乎?
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
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
宁与黄鹄比翼乎?将兴鸡鹜争食乎?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
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
用君之心,行君之意。
龟策诚不能知事。”作品赏析1.放:放逐。
2.复见:指再见到楚王。
3.蔽鄣:遮蔽、阻挠。
4.太卜:掌管卜筮的官。
5.因:凭借。
6.端策:数计蓍草;端,数也。拂龟:拂去龟壳上的灰尘。
7.悃(kun3捆)悃款款:诚实勤恳的样子。
8.送往劳来:送往迎来。劳,慰劳。
9.大人:指达官贵人。
10.婾生:贪生。婾,同"偷"。
11.超然:高超的样子。高举:远走高飞。保真:保全真实的本性。
12.哫訾(zu2zi3足子):义同"趦趄",想前进又不敢的样子。栗斯:与"哫訾"同义。喔咿:想说话又不敢的样子。儒儿(ni2倪):与"喔咿"同义。妇人:指楚怀王的宠姬郑袖。
13.突梯:圆滑的样子。滑(gu3骨)稽:一种能转注吐酒、终日不竭的酒器,后借以指应付无穷、善于迎合别人。如脂如韦:谓像油脂一样光滑,像熟牛皮一样柔软,善于应付环境。洁楹:度量屋柱,顺圆而转,形容处世的圆滑随俗。洁,借为"絜(xie2协)",《楚辞补注》引《文选》亦作"絜"。
14.昂昂: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的样子。
15.氾(fan4泛)氾:漂浮不定的样子。凫(fu2伏):水鸟,即野鸭。此字下原有一"乎"字,据《楚辞补注》引一本删。
16.亢轭(e4饿):并驾而行。亢,同"伉",并也;轭,车辕前端的横木。
17.驽(nu3努)马:劣马。
18.黄鹄:天鹅。
19.鹜:鸭子。
20.溷(hun4混)浊:肮脏、污浊。
21.千钧:代表最重的东西。古制三十斤为一钧。
22.黄钟:古乐中十二律之一,是最响最宏大的声调。这里指声调合于黄钟律的大钟。
23.瓦釜:陶制的锅。这里代表鄙俗音乐。
24.高张:指坏人气焰嚣张,趾高气扬。
25.谢:辞谢,拒绝。
26.数:卦数。逮:及。
屈原已经遭到放逐,
三年了不能与楚王相见。
竭尽智慧效忠君王,
而仍被阻隔于小人的谗言。
心中烦闷思虑紊乱,
不知应该怎么办。
就去拜见太卜郑詹尹说:
"我有许多疑惑之事,
愿请教先生帮我决断。"
詹尹数好筹策拂拭龟壳说:
"您将有什么见教之言?"
屈原说:
"我应该诚实勤恳抱朴尽忠?
还是无休无止送往迎来八面玲珑?
应该除草助苗努力耕耘?
还是游说权贵以求取虚名?
应该直言不讳不怕危及自身?
还是贪图世俗富贵苟且偷生?
应该远走高飞保全真性?
还是阿谀逢承屈己从俗,奴颜婢膝地取媚妇人?
应该廉洁正直清白自处?
还是圆滑嬉笑,如油脂滑腻似熟皮柔能缠柱?
应该气宇轩昂像矫健的千里驹?
还是像水中的野鸭飘浮不定随波逐流,苟且保全身躯?
应该与骏马并驾齐驱奔驰?
还是追随劣马的步子?
应该与天鹅并着翅膀飞翔,
还是与鸡鸭争抢食粮?
这到底哪个吉利哪个凶险?
哪样不能做哪样可以干?
世道浑浊秽恶不清,
薄薄的蝉翼被认为很重,
千钧之物却被认为太轻;
发音宏亮的黄钟被毁坏抛弃,
鄙俗的瓦釜之声却被说成雷鸣;
谗佞的小人趾高气扬,
贤能之士却没有声名。
叹息着只能默默不出声,
谁知道我的廉正坚贞?
詹尹于是放下筹策辞谢说:
"一尺有嫌它太短之处,
一寸有觉其够长之时;
美好的事物也会有所不足,
高深的智慧也会有所不知;
卦数的推算有所不及,
神灵的法力有所不至。
用您自己的心去思考,
按您自己的意愿行动,
龟卜蓍占实在不能料知此事。"
【赏析一】
本篇究竟为谁所作,学术界有争议。自王逸《楚辞章句》明确地说“《卜居》者,屈原之所作也”之后,直到晚清,一般学者对此并无疑义。崔述《考古续说·观书余论》则对此说断然翻案:“《卜居》、《渔父》,必非屈原之所作。”五四运动以来的《楚辞》研究者,如郭沫若、游国恩、陆侃如等均张其说。郭沫若就说:“《卜居》可能是深知屈原生活和思想的楚人作品。”(《屈原赋今译》)我们认为,王逸的说法和今人的说法并不矛盾,只是他们以各自所处时代的观点看问题罢了。先秦西汉人作文著书,往往不题作者姓名,现在所传先秦古籍的作者,大多是后人加上去的。而且那个时代特别讲究“家法”,“所谓家者,不必是一人之著述也,父传之子,师传之弟,则谓之家法。”(余嘉锡《四库提要辨正》)推断其学出于某人,即署其名。《管子》、《晏子》、《吕览》等书多载作者死后之事,都属于这种情况。王逸以为《卜居》为屈原所作,是因为该篇真实地反映了屈原的思想情感,至于它是否是屈原亲手所著,这不是他关注的问题。因此,王逸说《渔父》是屈原所作,但他在《渔父章句》的下文又说:“屈原放逐,在江湘之间,……渔父时遇屈原川泽之域,怪而问之,遂相应答。楚人思念屈原,因叙其辞以相传焉。”这种今人看来前后矛盾的话,王逸并不以为是矛盾。汉人认为《卜居》是屈原所作,因为该篇出于屈子之学。今人否认屈原所作,是因为该篇的表达形式不像屈原亲手写定。至于屈原问卜的事到底是事实还是假托,恐怕不是主要问题。今人多以为司马迁的《屈原列传》把《渔父》的问答作为一个情节过程来叙述,王逸的《楚辞章句》把《渔父》、《卜居》都作为事实来看待,是牵强附会。但是,既然两篇为“深知屈原生活和思想的楚人”所作,那么,他们当然知道屈原的行事了。而且问卜的事在屈原其他作品中也有反映。因此,说这不是事实,而是一种艺术手法,恐怕有以今人的创作方法衡量古人的嫌疑。
本篇以“卜居”名篇,蒋骥《山带阁注楚辞》说:“居,谓所以自处之方。”自处之方,就是篇中所讲的“何去何从”。古人以占卜决疑,“卜居”是说通过占卜来解决自己该采取怎样的态度来对待现实社会。本篇一开始叙述屈原问卜时,说他“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似乎屈原心态极端矛盾,不知选择哪条人生之路。可是,如果我们一口气读完那十六个排比疑问句,以及那义愤填膺地对黑暗现实的控诉,我们就会明白,诗人正是用问句的形式对比正反两方面的人生之路。作者的选择取舍,一目了然。他的问卜并非想求得一种答案,在全部疑问中,求得“何去何从”的意向并不强烈。相反,诗人用比喻和象征的说法区分强调善恶美丑的冰炭不容,表现对美善的坚执和对丑恶的弃绝。《卜居》中所流淌的屈原的情感,正是选择的痛苦和选择之后的痛苦。正如蒋骥所说:“《卜居》本意,盖以恶既不可为,而善又不蒙福,故向神而号之,犹阮籍途穷之泣也。”而王逸以为“卜己居世何所宜行,冀闻异策,以定嫌疑”,则是没有抓住本篇主旨的误解。朱熹认为是“屈原哀悯当世之人,发其取舍之端,以警世俗”(《楚辞集注》),也与大旨不十分贴切。本篇采用主客问答的形式,开头和结尾的叙述,完全是散文的写法,中间用骈偶和散行句参错组成,用韵也较为自由,它是介于诗歌和散文之间的一种新体裁,是“不歌而诵”的汉赋的先导。(伏俊连)
【赏析二】
人生选择的孤傲和哀愤——读屈原《卜居》
《卜居》和《渔父》,都记述了屈原对人生道路的坚定选择,显示了一位伟大志士身处黑暗世道的铮铮风骨。也许因为构成全文主体的,乃是诗人自己言论的缘故吧,后世往往又直指其作者为屈原。
即使是伟大的志士,也并非总是心境开朗的。不妨可以这样说:正是由于他们的个人遭际,关联着国家民族的命运,所以心中反而更多不宁和骚动。其痛苦、愤懑的抒泻,也带有更深切的内涵和远为强烈的激情。
屈原正是如此。当他在《卜居》中出现的时候,已是强谏遭斥、远放汉北的“三年”以后。“忠而被谤”,能无哀愤?“既放”在外而找不到报效家国之门,能不痛苦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本文开篇描述他往见郑詹尹时的神思萧散之状,正告诉读者:一种怎样深切的痛苦和骚动,在折磨着这位哲人的心灵。
这痛苦和骚动的展开,便是构成全文主体的卜问之辞。篇目题为“卜居”,可见卜问的是有关安身立命的大问题。而当诗人发出“宁……将……”的两疑之问时,显然伴随着对生平遭际的庄肃回顾。因而诵读这节文字,只有联系屈原的崎岖经历,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间的情感推涌和涨落。
“吾宁悃悃款款(勤苦忠厚貌)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这庄严的回顾,似于是从青年时代的修身立业开始的。思绪悠悠却又突兀而问,平静中带着自信,突兀中夹几分焦虑,表现的是一种志在兴邦,而急于有所作为的青年之思考和选择。接着的“吾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权贵)以成名乎?”则又情绪激昂起来,于自信中汩汩涌腾出一派傲气——正如屈原在《桔颂》中就骄傲表述的,他“苏世独立”、“廓其无求”,誓志靠自己的“力耕”,来实现“诛锄”天下“草茅”的壮愿,而决不愿向腐朽的权贵攀附、折腰!这便是青年屈原,在踏上楚国政坛前夕所作出的人生选择。这与当时的许多纨袴子弟,为了实现个人对名位、富贵的企盼,而奔走钻营于王公大人府邸,构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到了“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句的跳出,屈原的思绪,大抵已回顾到他担任楚怀王左徒时期。当时,诗人正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离骚》)的满腔热忱,投身于振兴楚国、改革朝政的大潮之中,同时也就与朝中的旧贵族势力发生了直接的冲突。卜问中由此滚滚而发的两疑之问,正成了这一冲突景象的惊心写照:一边是屈原的“竭知尽忠”,“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史记·屈原列传》);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的“竞进贪婪”,不惜走后宫“妇人”(怀王之妃郑袖)的门路,以“哫訾栗斯”的阿谈献媚,换取权位和私利。一边是屈原“廉洁正直”,为楚之安危强谏怀王,甘冒“正言不讳以危身”之祸;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突梯滑稽”(圆滑讨好)的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向屈原施以中伤和谗毁。屈原的遭受迫害和被怀王暴怒“放流”,就正发生在这十数年间。当诗人回顾这一段遭际时,胸中便充塞了无量的悲愤。两疑式的发问,因此挟带着怫郁之气排奡直上,正如阵阵惊雷碾过云霾翻沸的夜天,足令狐鬼鼠魅为之震慑。两种绝然相反的处世哲学的尖锐对立,在这节铺排而出的卜问中,得到了鲜明的表现。
在如此尖锐的对立中,屈原的选择是孤傲而又坚定的: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条为国为民的献身之路,愿效“骐骥”的昂首前行和“黄鸽”的振翮高翥,而决不屑与野凫“偷生”、与鸡鹜“争食”!但这选择同时又是严峻和痛苦的,因为它从此决定了屈原永不返朝的悲剧命运。忠贞徙倚山野,邪佞弹冠相庆,楚国的航船触礁桅折,楚怀王也被诈入秦身死!处此“溷浊而不清”的世道,诗人能不扼腕啸叹?文中由此跳出了最愤懑、最奇崛的悲呼之语:“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佞的嚣张、朝政的混乱,用“蝉翼”的变轻为重、“瓦釜”的得意雷鸣喻比,真是形象得令人吃惊!全篇的卜问以此悲呼之语顿断,而后发为“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的怆然啸叹。其势正如涌天的怒浪突然凌空崩裂,又带着巨大的余势跌落。其间该蕴蓄着这位伟大志士,卓然独立、又痛苦无诉的几多哀愤!
这就是构成《卜居》主体的卜问之辞,从形式上看,它简直就是一篇直诘神明的小《天问》。但由于《卜居》所问,均为诗人身历的现实遭际,其情感的抒泻就不像《天问》那般舒徐,而是与自身奋斗道路的选择、蒙谗遭逐的经历一起,沸涌直上、翻折而下,带有了更大的力度。其发问也不同于《天问》的一气直问,而采取了“宁……将……”的两疑方式,在对立铺排中摩奡震荡,似乎表现出某种“不知所从”、须由神明决断的表象。但由于诗人在两疑之问中寓有褒贬笔法,使每一对立的卜问,突际上都表明了诗人的选择立场。如问自身所欲坚守的立身原则,即饰以“悃悃款款”、“超然高举”、“廉洁正直”之词,无须多加探究,一股愿与慨然同风的正气,已沛然弥漫字行之间。对于群小所主的处世之道,则斥之为“偷生”、“争食”,状之为“喔咿儒儿”、“突梯滑稽”,那鄙夷不屑之情,正与辞锋锐利的嘲讽勃然同生。与对千里之驹“昂昂”风采描摹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对与波上下之凫“氾氾”丑态的勾勒——其间所透露的,不正是对贵族党人处世哲学的深深憎恶和鞭挞之情么?明睿的“郑詹尹”对此亦早已洞若观火,所以他的“释策而谢”,公然承认“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也正表达了对屈原选择的由衷钦佩和推崇。
寓诗人的选择倾向于褒贬分明的形象描摹之中,而以两疑之问发之,是《卜居》抒泻情感的最为奇崛和独特之处。正因为如此,此文所展示的屈原心灵,就并非是他对人生道路、处世哲学上的真正疑惑,而恰是他在世道溷浊、是非颠倒中,志士风骨之铮铮挺峙。《卜居》所展示的人生道路的严峻选择,不只屈原面对过,后世的无数志士仁人千年来都曾面对过。即使在今天,这样的选择虽然随时代的变化而改换了内容,但它所体现的不坠时俗、不沉于物欲的伟大精神,却历久而弥新,依然富于鼓舞和感染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读一读《卜居》无疑会有很大的人生启迪:它将引导人们摆脱卑琐和庸俗,而气宇轩昂地走向人生的壮奇和崇高。(潘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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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 [先秦] 屈原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唯通:惟)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茞!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掔木根以结茞兮,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
「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敶词: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
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
索琼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苏粪壤以充祎兮,谓申椒其不芳。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鴃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乐。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乱曰: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注释】:
[1]音“期”
[2]音“四”
[3]音“夸”
[4]音“咸”
[5]音“索”
[6]音“几”
[7]音“屯”
[8]音“叉”
[9]音“须”
[10]音“幸”
[11]音“讲”
[12]音“辞录施”
[13]难,去声
[14]音“义”
[15]音“谢”
[16]本音“觅”,此处通“伏”
[17]音“画”
[18]音“琼”
[19]音“专”
[20]音“汝”
[21]音“邀”
[22]音“邀”
[23]迎,亦作“迓”
[24]好,去声
[25]音“悦”
[26]音“决”
[27]音“爱”
[28]音“杀”
[29]干,阴平
[30]音“迷”
[31]音“章”
[32]音“沾”
[33]音“持”
[34]音“代”
[35]音“仪”
[36]音“末”
[37]音“偷”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1.民生:泛指人生,包括屈原自己。艰:艰难。(胡念贻《楚辞选注及考证》39页,岳麓书社,1984年版)
2.屈赋诸民字,不可概说为民众,有泛称一般人之义,如“民生”“民德”“民心”“民好恶”“民尤”等民字,作为一般人说,于句义更当也。(刘永济《屈赋音注详解》34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3.《汉书·高帝纪》“喟然大息”,大音泰。大亦长也,言长叹息而出气也。民生即人生,本书多以民代人。民生多艰,盖指广大楚国人之遭遇而言。(游国恩主编《离骚纂义》第130页,中华书局,1980年版)
余虽好修以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1.谨按:盖此句修与羁本为对文,一言其美好,一言其谨饬,皆屈子自谓也。
朝谇夕替,谓谗言朝进,宗臣夕疏,此当有所指,或即追述上官夺稿之事。旧解以为朝谏而夕被废,与屈子初为左徒时甚为怀王信任不合。(游国恩主编《离骚纂义》135页。此说与课本不同)
2.汪瑗曰:好,爱也。修皆美好貌。以美女自喻,谓修洁而美也。(同上)
3.王逸曰:谇,谏也。替,废也。故朝谏謇謇于君,夕暮而身废弃也。(同上)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1.王逸曰:灵修,谓怀王也。浩犹浩浩,荡犹荡荡,无思虑貌也。
谨按:盖王逸凡诠解文字,常据上下词义以求合……此注就不察民心言,故释为无思虑貌。(游国恩主编《离骚纂义》141页)
2.浩荡:本训水大貌,此处引申为放纵自恣,反复无常,不知深思熟虑。又姜亮夫谓:“浩荡,犹今言荒唐耳,一声之转也,今言胡涂,即王注无思虑之义。”(袁梅《屈原赋译注》34页,齐鲁书社1983年版)
3.浩荡,言君心之纵放,如水之浩荡无涯,靡所底止也,狂惑不定之意。(汪瑗《楚辞集解》49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1.顾成天曰:此言仕路不能行其道,隐居独善庶乎可也。盖叙自放之由。又曰:前言九死未悔,至此不能不悔,两悔字紧应。
谨按:自此以下,至芳菲菲其弥章二十句,亦设辞也。相道者,以视察路途比审择自处之道也。(游国恩《离骚纂义》157页)
2.悔,追悔也。相,顾视也。道,路也……此章以行路为譬,实悔其初轻出仕,而欲将隐去耳,非设言也。(汪瑗《楚辞集解》52页)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1.王逸曰:芳,德之臭也。《易》曰:其臭如兰。泽,质之润也。言我外有芬芳之德,内有玉泽之质,二美杂会,兼在于己,而得施用,故独保明其身,无有亏歇而已。所谓道行则兼善天下,不用则独善其身。
朱冀曰:芳是香气,比君子志行芳洁;泽是粉泽,比小人声闻过情。杂糅云者,党人用事,所以人品真伪混淆,惟我光明之天质,未致因而亏损也。(游国恩《离骚纂义》173页。此说与课本不同)
2.鲁笔《楚辞达》说:“泽,垢泽,指小人污秽者。言世虽污洁不分,而我在躬之清明如故,不因世而少变也。”屈原作品里用“糅”字,有时是指性质相反的两个事物糅合在一起,如《怀沙》的“同糅玉石”。有时并不是指相反的事物,如《橘颂》的“青黄杂糅”,青、黄二者都美,并非一美一恶。
(胡念贻《楚辞选注及考证》298页)
《离骚》是《楚辞》篇名,屈原的代表作,是中国古代最长的抒情诗。王逸《楚辞章句》题作《离骚经》,宋代洪 兴祖在《楚辞补注》中指出:“盖后世之士祖述其词,尊之为经耳。”也有人称之为《离骚赋》,或简称《骚》。自汉迄南北朝,《离骚》又常被举作屈原全部作品的总称。在文学史上,还常以“风”“骚”并称,用“风”来概括《诗经》,用“骚”来概括《楚辞》。
关于《离骚》篇名的涵义,古今各家说法不一。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释为“离忧”。班固在《离骚赞序》中释为“遭忧”。王逸在《楚辞章句》中释为“别愁”。后人多各从其一说。近世学者,则有人据《大招》“伏戏《驾辩》,楚《劳商》只”及王逸注“《驾辩》《劳商》,皆曲名也”,认为“劳商”与“离骚”均系双声字,“离骚”即“劳商”之转音,因而推论《离骚》本为楚国古乐曲名。
关于《离骚》的写作年代,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说:“屈原放逐,著《离骚》。”则当作于放逐以后。今人对此说法不一,有说作于怀王世被疏以后,有说作于顷襄王世被放以后,有说作于怀王末顷襄王初,有说始作于怀王时而作成于顷襄王初,迄无定论。
关于《离骚》的创作缘由,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引刘安《离骚传》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又说:“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屈原的“忧愁幽思”和怨愤,是和楚国的政治现实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离骚》就是他根据楚国的政治现实和自己的不平遭遇,“发愤以抒情”而创作的一首政治抒情诗。由于其中曲折尽情地抒写了诗人的身世、思想和境遇,因此也有人把它看作是屈原生活历程的形象记录,称它为诗人的自叙传。
《离骚》作为长篇巨著,所表现的思想内容是极其丰富的。关于它的内容层次,历来也有各种各样的分法。大致说来,诗的前面部分是从自己的世系、品质、修养和抱负写起,回溯了自己辅佐楚王所进行的改革弊政的斗争及受谗被疏的遭遇,表明了自己决不同流合污的政治态度与“九死未悔”的坚定信念;中间部分是借女劝告、陈词重华,总结历史上兴亡盛衰的经验教训,阐述了“举贤授能”的政治主张,并从而引出神游天地、“上下求索”的幻想境界,表现了对理想的执著追求;最后部分是在追求不得之后,转而请灵氛占卜、巫咸降神,询问出路,从中反映了去国自疏和怀恋故土的思想矛盾,而在升腾远游之中,“忽临睨夫旧乡”,终于不忍心离开自己的祖国,最后决心以死来殉自己的理想。前一部分作为对往事的追忆,偏重于叙写现实;后两部分作为对未来的探求,偏重于驰骋想象,最后则以回到现实结束全篇。诗中通过这样的抒写,塑造了具有崇高品格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反映了诗人实施“美政”、振兴楚国的政治理想和爱国感情,表现了诗人修身洁行的高尚节操和嫉恶如仇的斗争精神,并对楚国的腐败政治和黑暗势力作了无情的揭露和斥责。
《离骚》是屈原用他的理想、遭遇、痛苦、热情以至于整个生命所熔铸而成的宏伟诗篇,其中闪耀着诗人鲜明的个性光辉,这在中国文学史上,还是第一次出现。《离骚》的创作,既植根于现实,又富于幻想色彩。诗中大量运用古代神话和传说,通过极其丰富的想象和联想,并采取铺陈描叙的写法,把现实人物、历史人物、神话人物交织在一起,把地上和天国、人间和幻境、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瑰丽奇特、绚烂多彩的幻想世界,从而产生了强烈的艺术魅力。诗中又大量运用“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把抽象的意识品性、复杂的现实关系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
(选自《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
据王泗原校释本,《离骚》有372句,分为93节,共2464字。
从“长太息以掩涕兮”至“固前圣之所厚”,这七节述怀,也揭示“朝谇而夕替”(朝进谏而夕见斥)的原因,表达“九死其犹未悔”的意志。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发感慨,同情人民生活艰难。“民生”也可解释为“人生”,那就感慨“人生艰难”了。这两句承上启下。
屈原一心实现“美政”,改革时弊,可“朝谇而夕替”,为什么?
“余心之所善兮”,爱用香蕙作佩带,又喜采集芳芷。
“众女嫉余之蛾眉”,君王“终不察夫民心”。
“固时俗之工巧兮”,“背绳墨以追曲”。
自己从善爱美,小人投机、追曲;“众女”“谣诼”,君王“不察”,而自己“不忍为此态”,不愿同流合污。“鸷鸟”固然不群,“异道”怎能相安?屈原“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遵照前圣所厚,屈志忍辱,保持清白,献身正道。
从“悔相道之不察兮”至“岂余心之可惩”,这六节反省,检查自己的行为,表现追求美德、体解不悔的高尚品德。
“悔相道之不察”,这里有假设意味,并不是真悔,而是反省:是否没有看清道路,返回去呢?
承着反省的思路,检查自己的进退、制衣、佩饰,众人“不吾知其亦已兮”,而自己“余情其信芳”,“昭质其犹未亏”。游目反顾,自己衣饰更加“芳菲菲其弥章”,光彩照人。“余独好修以为常”,意志更加坚定,信仰更加明确。四马分体,也改变不了自己。难道“我”的好修之心是可以惩罚的吗?反省明志,斗志弥坚。这后六节以退为进,更表现出诗人追求美政、美德而九死未悔的精神和品德。
诗人在述怀反省中表现出高尚的品德和爱国情怀。
刚正不阿,一身正气: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嫉恶如仇,不同流合污: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洁身自好,自我完善: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坚持真理,献身理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忧国忧民,热爱祖国: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熟读背诵这些闪光的诗句,并化为自己的精神力量。
《离骚》是我国最早的浪漫主义诗歌杰作。诗人讴歌理想,发挥想象,塑造自己美好的形象。诗中多用比喻和对偶,语言生动形象,节奏鲜明,富有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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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阳:楚之远祖,即祝融吴回。苗裔:远末子孙。(2)朕:我。皇考:太祖。伯庸:屈氏始封君,西周末年楚君熊渠的长子,被封为句亶王,在甲水边上。屈氏即甲氏。(3)摄提:摄提格的省称。木星(岁星)绕日一周约十二年,以十二地支来表示,寅年名摄提格。贞:正当。孟陬(zou1邹):夏历正月。(4)皇:皇考。览:观察。揆:揣测。(5)肇(zhao4兆):借作"兆",卦兆。锡:赐。(5+)屈原名平,字原。"正则"是阐明名平之义,言其公正而有法则,合乎天道;高平的地叫做原,"灵均",是字原之义,言其灵善而均调。(6)纷:盛多的状。(7)重(chong2虫):加。脩:同"修",美好。(8)扈:披。江离:即江蓠,一种香草。辟:系结,为"絣"字之借。芷:白芷,一种香草。
(9)汩(yu4玉):水流急的样子,这里形容流逝的时光。(10)与:等待。(11)搴(qian1千):摘。阰(pi2皮):山坡。(12)揽:采。宿莽:一种可以杀虫蠹的植物,叶含香气。楚人名草曰"莽",此草终冬不死,故名。即今水莽草。
(13)淹:停留。
(14)三后:即楚三王。西周末年楚君熊渠封其三子为王:长子庸为句亶王,为屈氏之祖;仲子红为鄂王,为楚王族;少子执疵为越章王。当时楚国空前强大。
(15)惮(dan4旦)殃:害怕灾祸。
(16)皇舆:君王的舆辇,这里比喻国家。败绩:作战时战车倾覆,也指战争失败。
(17)荃(quan2全):香草名,喻君。
(18)齌(ji4记)怒:暴怒。
(19)固:本来。謇(jian3剪)謇:忠直敢言的样子。
(20)灵脩:楚人对君王的美称。
(21)成言:彼此约定。
(22)数(shuo4烁):屡次。
(23)畹(wan3宛):楚人地亩单位,一畹等于三十亩。
(24)畦(qi2其):田垄。留夷、揭车:皆香草名。
(25)杜蘅:香草名。
(26)冀:希望。
(27)俟(si4寺):等待。刈(yi4义):收割。
(28)凭:饱满。猒(yan4厌):同"厌",满足。
(29)羌:楚人发语词,表反问和转折语气。恕己以量人:宽恕自己而苛求他人。
(30)苟:假如。姱(kua1夸):美。练要:精诚专一。(31)顑颔(kan3han3坎喊):食不饱而面黄肌瘦的样子。
(32)擥(lan3揽):同"揽",采摘。(33)贯:贯穿。薜荔:一种蔓生香草。之:此处同"其"。(34)菌桂、蕙:皆香草。(35)索:搓为绳。胡绳:即结缕,一种香草,蔓状,如绳索,故名。纚(xi3洗)纚:本义为多毛的样子。
(36)謇:发语词。法:效法。前脩:前代贤人。
(37)服:佩,用。(38)周:合。
(39)彭咸:楚先贤,其人"处有为,出不苟",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40)太息:叹息。掩:拭。涕:泪。
(41)虽:借作"唯"。鞿羁:自我约束。
(42)谇(sui4碎):进谏。替:解职。
(43)纕(xiang1香):佩带。
(44)申:重,加上。
(45)浩荡:志意放吹难?印?br>(46)娥眉:细长的眉,谓如蚕蛾之眉(触角),此处喻美好的容貌。
(47)谣诼(zhuo2啄):谗毁。
(48)工:善于。(49)偭(mian4面):面对着。规:画圆的工具。矩:画方的工具。错:措施,设置。(50)绳墨:准绳与墨斗。(51)周容:苟合以取容。
(52)忳(tun2屯):愤懑。郁邑:同"郁悒",心情抑郁不伸的样子。侘傺(cha4chi4岔赤):失神而立。
(53)溘(ke4刻):忽然。
(54)鸷鸟:即挚鸟,指雎鸠,以其性专一,雌雄挚而有别。
(55)圜(yuan2圆):同"圆"。
(56)尤:过错。攘:取。诟(gou4够):辱。
(57)伏:同"服",引申为保持。死直:为正直而死。
(58)厚:看重。
(59)相:察看。察:仔细看。
(60)延伫:引颈而望。
(61)皋:水湾边。
(62)焉:于是。
(63)进:指进入朝廷。不入:未能进去。离:通"罹",遭受。
(64)制:裁制衣服。
(65)苟:诚,果真。信:确实。
(66)岌(ji2及)岌:高耸的样子。
(67)陆离:长的样子。
(68)杂糅(rou2柔):交混。
(69)章:同"彰",明显。
(70)惩:受戒而止。
(71)女媭(xu3许):传说为屈原的姊。婵媛:叹息,情绪激动。(72)申申:反覆地。詈(li4利):骂。(73)鮌(gun3滚):同"鲧",远古传说中人物,尧臣,禹父。婞(xing4幸)直:刚直。亡:一本作"忘"。(74)殀(yao3咬):早死。羽:羽山。
(75)博謇:在各种事上都说实话。(76)纷:多。节:"饰"字之误。(77)薋(ci2瓷):聚积。菉葹(lu4shi1录施):菉,生刍;葹,枲耳。皆普通的草。(78)判:判然,分得清清楚楚。离:弃去。服:佩带。
(79)孰:谁。云:还。中情:内心。
(80)举:起。朋:朋党。
(81)茕(qiong2穷):孤独。
(82)节中:折中,评判。
(83)喟(kui4溃):叹息。凭心:愤懑。历:逢。
(84)济:渡。沅湘:二水名,在今湖南省。征:行。(85)重华:舜的号。
(86)启:禹之子,夏代君主。九辩、九歌:皆乐章名。此处"辩"、"歌"皆用为动词。(87)夏:夏朝。康娱:逸乐。(88)五子:启的五个儿子。据《竹书纪年》,启放其季子武观,后武观以西河叛,则五子内讧起。此句"失"当作"夫",其下"乎"字为衍文,盖为注"夫"字之义者,当删。巷:借为"讧",家讧,内讧。(89)羿:相传为有穷国君,夏太康时因夏乱而夺取夏政权。淫:过甚。佚:放纵。畋(tian2田):打猎。(90)封狐:大狐。(91)乱流:邪乱。鲜(xian3显):少。终:善终。(92)浞(zhuo2浊):寒浞,本为羿相,怂恿羿放纵游乐畋猎,又拉拢羿周围的人,愚弄其民,杀了后羿。贪:强取。家:妻室。(93)浇(ao4奥):寒浞之子,很有武力。强圉(yu4玉):坚甲。(94)厥:其。
(95)夏桀:夏朝的最后一王。(96)遂焉:终于。(97)后辛:殷纣王之名,商朝最后一王。菹醢(zu1hai3租海):剁成肉酱。纣王曾对臣下用此酷刑。(98)宗:宗祀。用:因。
(99)汤:商汤,商代开国之君。禹:夏启的父亲,为夏朝的建立奠定了基础。俨(yan3掩):严肃。祗(zhi1之)敬:恭敬谨慎。(100)周:指周初的文王、武王等。(101)举:选拔。授能:把职务交给有能力的人。(102)绳墨:喻法度。颇:偏差。
(103)阿(e1婀):偏袒。
(104)错:通"措",设置,给予。
(105)维:通"唯"。哲:聪慧的人。
(106)苟:庶几,或许。用:享。下土:天下。
(107)相(xiang4向)观:观察。计:谋虑。极:终极。计极指谋虑之最终归向。
(108)服:同"用"的意思一样,享有,拥有。
(109)阽(dian4店):近边欲坠的意思。危死:几乎死。
(110)量:度量。凿(zuo4作):器物上安插榫头的孔眼。正:修改。枘(rui4锐):榫头。
(111)曾(cang2层):一次次。歔欷(xu1xi1虚希):抽泣。(112)当:值。不当,没遇上。(113)揽:持着。茹:柔。(114)沾:浸湿。浪(lang2狼)浪:滚滚。
(115)敷:铺。衽(ren4任):衣襟。(116)耿:光明。(117)驷:驾车的四匹马。这里用为动词。玉:白色。虬(qiu2求):龙。椉(cheng2乘):同"乘"。鷖(yi1医):一种群飞的鸟,身五彩。(118)溘(ke4刻):突然。埃风:卷着尘埃的风。
(119)轫(ren4刃):停车时抵住车轮的木头,发车时将它撤去叫发轫。苍梧:即九疑山,在今湖南宁远,舜葬此。(120)县圃:神话中的地名,在昆仑山中层。县,同"悬"。(121)琐:"薮(sou3擞)"字之借,指草泽。灵薮,神仙所聚泽圃之地。(122)羲和:神话中给太阳驾车者。弭节:按节徐步。节,以竹竿和羽毛制成的信节,路途通信之用。(123)崦嵫(yan1zi1烟兹):神话中山名,日入之处。迫:近。(124)曼曼:通"漫漫",路很长的样子。修:长。
(125)饮(yin4印):使喝水。咸池:神话中日浴之处。(126)总:绾结在一起。辔(pei4配):缰绳。扶桑:神话中长在东方日出处的一种树。(127)若木:神话中长在昆仑最西面日入处的一种树。拂:遮蔽。(128)相羊:徜徉,随意徘徊。
(129)望舒:为月神驾车者。
(130)飞廉:风神。属(zhu3主):跟随。
(131)屯:聚合。离(li4丽):通"丽",附丽,靠拢。(132)御(ya4迓):通"迓",迎接。
(133)纷总总:多而纷乱的样子。离合:忽聚忽散。(134)斑:色彩驳杂的样子。陆离:参差。
(135)阍(hun1昏):守门人。关:门闩。
(136)阊阖(chang1he2昌河):天门。
(137)暧暧:日光昏暗的样子。罢:完了。
(138)溷(hun4混)浊:混乱污浊。
(139)阆(lang4浪)风:神话中地名,在昆仑山上。緤(xie4泄):系住。
(140)女:神女,喻理想的人物,知音。
(141)荣华:花。
(142)下女:下界女子,相对于高丘而言。诒(yi4义):同"贻",赠送。
(143)丰隆:雷神。(144)宓(fu2伏)妃:神话中的人名,伏羲氏之女,洛水之神。(145)蹇脩:声乐,徒鼓钟谓之脩(修),徒鼓磐谓之蹇。此用章炳麟之说,见《菿(dao4到)汉闲话》。理:媒。
(146)纬繣(hua4画):本义为乖戾,此训执拗。难迁:难以说动。
(147)次:住宿。穷石:山名,在今甘肃张掖。
(148)洧(wei4为)盘:神话中水名,出崦嵫山。
(149)四极:四方的尽头。(150)周流:遍行。(151)瑶台:玉台。偃蹇:夭矫上伸的样子。(152)有娀(song1松):传说中古部族名。佚:美。有娀氏美女简狄住在高台上,成帝喾(ku4库)之妃,生契,为商人之祖。
(153)鸩(zhen4振):鸟名,羽有毒。
(154)诒:此处指礼物、聘礼。
(155)高辛:高辛氏,指帝喾。
(156)集:栖止。(157)少康:夏后相之子。相被过、浇杀死,相妻逃至有仍生少康。少康又逃到有虞,娶了国君的两个女儿,借助有虞的力量恢复了夏朝。(158)二姚:有虞氏二女,有虞姚姓。
(159)闺:女子居处。指上述诸女而言。以:通"已",甚。
(160)终古:永久。
(161)索:讨取。藑(qiong2穷)茅:一种可用来占卜的草。以:与。筳篿(ting2zhuan1廷专):用来占卜的竹片。(162)灵氛:古代神巫。(163)此"曰"与下一"曰"之后皆卦辞。重加"曰"字表强调。(164)慕:"莫念"二字之误。"念之"与上"占之"押韵。(165)九州:古代中国分为九州,后以"九州"指全中国。(166)是:此,指楚国。(167)勉:努力。(168)释:放。
(169)故宇:旧居。
(170)昡曜:日光强烈,此处指眼光迷乱。
(171)服:佩。艾:艾草。要(yao1腰):通"腰"。
(172)珵(cheng2程):美玉。
(173)苏:取。帏(wei2韦):佩带的香囊。
(174)巫咸:上古神巫。
(175)糈(xu3许):精米。要(yao1腰):拦截,这里是迎候之意。
(176)翳(yi4义):遮蔽。备:都。
(177)九疑:指九疑山的神。
(178)皇剡(yan3掩)剡:闪光的样子。
(179)吉故:吉利的故事。
(180)榘(ju4巨):同"矩",画方的器具。矱(huo4获):尺度。榘矱喻准则、法度。(181)严:严肃恭谨。(182)挚:伊尹名,商汤的贤相。咎繇(gao1yao2高姚):即皋陶,夏禹的贤臣。调:谐调。
(183)行媒:作媒的使者。
(184)说(yue4悦):傅说,殷高宗时贤相。筑:打土墙用的捣土工具。
(185)吕望:姜太公,本姓吕,名尚,曾被称为太公望。鼓:鸣。(186)宁戚:春秋时卫人,曾在齐东门外作小商,齐桓公夜出,值宁戚喂牛,扣角而歌其怀才不遇,桓公与之交谈后,任用为相。(187)该:备,充当。该辅,备位于辅佐大臣之列。
(188)及:趁着。晏:晚。
(189)央:尽。
(190)鹈鴂(ti2jue2啼决):鸟名,即杜鹃,鸣于春末夏初,正是落花时节。
(191)琼佩:琼玉的佩饰。偃蹇:屈曲样子。
(192)薆(ai4爱):隐蔽的样子。
(193)谅:信实。
(194)萧:青蒿。
(195)羌:乃。容:外表。长:好。
(196)委:丢弃。
(197)苟:苟且。
(198)慢慆(tao1涛):傲慢。
(199)榝(sha1沙):亚落叶乔木,果实为裂果,又名食茱萸。佩帏:香囊。
(200)干:求。务:致力。(201)祗:振。
(202)流从:一作"从流"。
(203)兹:此,指以上所述忧患。
(204)沬(mei4昧):通"昧",暗淡。
(205)和:调节使和谐。调(diao4吊):佩玉发出的声响。度:行进的节奏,由车上銮铃的声响显示之。(206)壮:盛。
(207)历:选择。
(208)羞:肉干。
(209)精:舂,捣米粟。粻(zhang1张):粮。
(210)邅(zhan1沾):转。(211)扬:举。云霓:云霓作的旗,即下文的"云旗"。晻蔼(yan3ai3掩矮):因云霓之旗遮蔽而光线变暗的样子。(212)鸾:通"銮",安在车上或挂在马镳上的铃铛。
(213)翼:展翅。
(214)翼翼:整齐的样子。
(215)流沙:指西方沙漠之地,在昆仑以东,因沙漠随风而动,故称。(216)赤水:神话中水名,源于昆仑山东南。容与:徘徊不进。(217)麾(hui1挥):指挥。梁:桥,此处用为动词,架桥。津:渡口。(218)诏:命令。西皇:主西方之神。涉:渡过,此处为使动用法。(219)腾:传告。径:捷径,此处指抄小路。(220)不周:神话中山名。(221)西海:传说中西方之海。期:约定,此处指约定的地点。
(222)屯:聚集。(223)軑(dai4代):车毂端的帽盖。(224)婉婉:同"蜿蜿",龙马前后相连,蜿蜒而行的样子。(225)委蛇(wei1yi2逶迤):卷曲飘动的样子。
(226)邈邈:高远的样子。
(227)韶:即《九韶》,传说为虞舜时的乐舞。
(228)假:借。婾(yu2愉):同"愉"。
(229)陟陞(sheng1升):升。皇:皇祖,先祖。赫戏:光耀。(230)临:居高临下。睨(ni4逆):斜视。旧乡:指鄢郢。(231)蜷局:屈曲。
(232)故都:指郢都。
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后裔,
屈氏的太祖叫做伯庸。
岁星在摄提格的建寅之月,
当庚寅的一天我便降生。
太祖根据我初生时的气度,
通过卦辞赐给我嘉美的大名。
赐给我的名为"正则",
赐给我的字为"灵均"。
我已经具有这样多内在的美德,
我还要培养优异的才能。
披上了江蓠和系结起的白芷,
又编织起秋兰佩带在身。
时光像流水总是追赶不上,
我怕这年岁不能将我等待。
早上到山坡上摘了木兰花,
黄昏时又到洲渚把宿莽采。
太阳月亮不停运行忙忙碌碌,
春天秋天循环往复互相替代。
想到草木也有凋零之时,
便担心美人年衰老迈。
不趁着盛壮之年抛弃恶德,
君王啊为什么不改变态度?
乘着骏马尽情地奔驰,
来吧我愿做向导在前开路!
第一段。通过自叙的笔法,提出了积极用世的人生观:首先追溯世系,表明自己是楚国宗室之臣;详纪生年和名、字的由来,强调禀赋的纯美。这和爱国主义思想结合起来,就成为屈原生命中进步的动力。奠定了他那种坚强不屈的战斗性格的基础。接着叙述他对待生活的态度。由于热爱生活,所以特别感到时间的易逝,生命的短暂;因而孜孜不倦地培养品德,锻炼才能,来充实自己的生活。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远大的理想,明确的目标,在楚国政治改革中,贡献出自己一份力量。
当初楚三王德行纯洁精粹,
本来就拥有很多贤俊之士。
夹杂着香草申椒和菌桂,
难道仅仅是联缀蕙草白芷?
圣王尧舜那么光明耿直,
遵循着正道找到治国途径。
昏君桀纣如此放纵败德,
只想走捷径弄得步履窘困。
那些结党营私者贪图享乐,
政治昏暗前途充满危险。
我难道害怕自身遭受灾殃,
担心的是社稷覆亡不远。
我匆匆奔走在君王前后,
为赶上圣明先王的步伐。
君王不体察我的一片忠心,
反而听信谗言怒气大发。
我本知正直敢言会惹祸端,
但忍下心来不能放弃。
指着九重天宇为作明证,
确实是为君王我才如此。
当初已经同我有所约定,
后来又反悔另有主张。
离开朝廷我并不感到为难,
伤心的是君王反覆无常。
第二段。承接上文,阐明自己的政治观点和立场,以及事君不合的经过。首先述三后以戒今王,接着陈尧舜以示典范。在古代社会里,凡是具有政治抱负的士大夫,他们的理想都必然寄托在最高统治者的身上,因而屈原就必须争取楚怀王的合作,首先是取得他的信任。可是怀王的态度是不坚定的。这一矛盾的存在,就展开了屈原和“偷乐”的“党人”之间的剧烈斗争;同时,怀王的听信谗言,也就决定了屈原政治上的客观遭遇,为下文提出张本。
我已播种了九畹秋兰,
又栽上了百亩香蕙。
畦垄上种留夷和揭车,
还套种杜衡芷草点缀。
希望这些香草枝叶茂盛,
愿等到收获时我来割取。
即使枯萎了也没什么可怕,
痛心的是众香草一片荒芜!
小人们竞相钻营十分贪婪,
索求财物名位总不满足。
他们放纵自己而苛求他人,
个个动着坏心思满怀嫉妒。
急急忙忙奔走追逐私利,
这不是我心中着急的事情。
老迈之年渐渐地逼近,
我深恐此生难留下美名。
早上饮了木兰坠下的露水,
晚上吃着秋菊落下的花瓣。
只要我的情感确实美好专一,
长期面黄肌瘦也不必伤叹!
采了木兰的根须绾结白芷,
用薜荔来贯穿落下的花蕊。
弄直了菌桂联缀香蕙,
将胡绳草搓成条索垂垂。
我效法前代的那些贤人,
这不是世俗之人所愿做。
虽然不合于当今庸人的看法,
愿依照彭咸遗留的准则。
我长长叹息不断地拭泪,
哀伤人生的路途如此艰难。
我只是喜好美洁能自我约束,
却早上直谏晚上就被斥贬。
我因为佩带蕙草而被解职,
又因为采摘白芷而被加罪。
但只要是我所向往喜欢的,
即使死去九次也不会后悔!
怨君王太放荡邪僻,
始终不知考察民心。
一群坏女人嫉妒我的妩媚,
竟造谣中伤说我好淫。
时俗本就喜欢投机取巧,
规矩既违背措施又变更。
离开准绳墨斗追求邪曲,
以苟合取容作为处世标准。
愤懑抑郁我失神而立,
唯独我现在如此穷困。
宁肯忽然死去让灵魂飘泊,
我不忍做出丑态苟且偷生!
性情专一的雎鸠不合于群,
在以前的时代就是如此。
方的圆的怎么能够吻合,
志趣不同哪会相安无事?
内心委屈强自压抑情志,
忍受罪名而遭小人侮辱。
保持清白为正道而死,
正是为前代圣贤所推许。
第三段。叙述自己在政治斗争中的客观遭遇,并分析其原因。综合起来,有下面几层:第一,政治上的改革,单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除了争取君王的合作,必须培植人才,广结同志,共赴其成。屈原在这方面作了充分的准备。可是想不到“众芳芜秽”,致使他的计划落空,陷于孤立。第二,指出了他和“党人”之间的矛盾的根本原因。他们之所以勾心斗角,排除异己,只不过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而屈原的坚持理想,则是为了“恐修名之不立”,“哀民生之多艰”。这里,他强调法度绳墨,进一步提出他的法治思想;这和腐化没落的贵族势力绝不相容,因而这一斗争是不可调和的。第三,在这样不可调和的斗争中,怀王的昏庸糊涂,“不察民(人)心”,不辨黑白,助长了邪气的高涨,造成了群小进谗的有利条件。第四,从邪正不能相容,预测自己前途遭遇的必然性;强调不屈服、不妥协的顽强精神,并准备为此而不惜作任何牺牲。下文展开了剧烈的思想斗争而终于取得胜利,就是确立在这样一个坚实基础上的。
后悔当初把路看得不仔细,
引颈远望我要马上回返。
调转我的车头折向旧路,
趁着迷失方向还不太远。
解辔放我的马在兰皋散步,
又在椒丘奔驰后休息一阵。
想迈进难以前行反而获罪,
只有重理我当初衣服而退隐。
裁剪荷叶制成绿色的上衣,
缝缀荷花再把它制成下裳。
没有人了解我也毫不在乎,
只要我内心情感确实芬芳。
让我的切云冠高高耸起,
让我的佩饰长长垂地。
内在芳香与外表光泽糅合,
只有我光明的品质没有毁弃。
忽然回过头来纵目眺望,
决定去四方荒远之地探察。
佩饰五彩缤纷花样繁多,
香气更新鲜浓烈向周围散发。
人生各有所喜好的事情,
我只是爱好修洁习以为常。
即使肢体分解也不会更改,
难道我的心会因受打击而变样!
第四段。承上文说,既然理想不能实现,则退隐可以独善其身;为个人计,又何尝不心安理得?可是这种知其不可为而不为的逃避现实的态度,和屈原的个性是绝不相容的。这使他暂时宁静下来的情感又掀起无限的波澜;在波澜起伏中,一层一层地展开了内心深处的矛盾、彷徨、苦闷与追求,以及在这种心情中的斗争过程。从这段起,所写的都只是一种思想意识的反映,并非事实的叙述。
姐姐女媭气喘吁吁地长叹,
一遍又一遍将我骂詈。
她说:"鲧刚直而忘却自身,
终于早死在羽山的野地。
"你为何处处直言喜好修洁,
独有那许多美好的佩饰?
生刍和枲耳堆积满屋,
你却坚决离去不愿佩戴一试。
"庸人不能挨家挨户去劝导,
谁会认真体察我的衷情?
世人都起而结党营私,
你为何保持独立我劝都不听?"
我依从前代圣人来作评判,
喟叹愤懑如今遭此忧患。
渡过沅水湘水更向南行,
到帝舜重华的灵前献言。
"夏后启制成<九辩><九歌>之曲,
从此国人享受逸乐荒淫放纵。
不考虑困难图谋久远,
五个儿子因此闹起内讧。
后羿沉湎游荡迷恋田猎,
还喜欢射杀那硕大的野狐。
政治昏乱固然少有好下场,
何况寒浞又贪他的妻室家属。
寒浞之子浇身披着坚甲,
却纵欲过度不能抑制自我。
天天寻欢作乐忘乎所以,
他的脑袋因而被人砍落。
夏桀行事常常违背正道,
于是遭到杀身灭国的祸殃。
殷纣王的酷刑把人剁成肉酱,
商朝的宗祀因此也难以久长。
商汤夏禹处世谨慎恭敬,
周文王武王讲道义没有差错。
推举贤者而任用才士,
遵循法度一点也不偏颇。
皇天公正不会有什么私好,
见人民拥戴谁就给谁辅助。
那圣明智慧有盛德的人,
才能够享有天下疆土。
往前看往后看认真观察,
省视治理百姓的政策标准。
哪位国君不义而能统治天下,
哪位国君不善而能使人归顺?
即便把我置于濒死的境地,
我也毫不后悔当初的志向。
不度量圆孔硬塞进方榫,
所以前代贤人被剁成肉酱。"
我一次次悲叹抑郁惆怅,
痛惜自己没有遇上好时辰。
拿起柔软的蕙草擦拭眼泪,
伤心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衣襟。
第五段。叙述女媭的劝告。她指出处于没有是非曲直的社会里,屈原如果不改变他那种孤忠耿直的作风,是不会见容于当世,而且会遭到杀身之祸的。她是屈原人世间唯一的亲人,她所说的也是娓娓动听的人情话;可是她的话仅仅是单纯从爱护屈原、关心屈原出发,提高到思想原则上来说,她对屈原却缺乏本质上的认识。女媭尚且如此,那末屈原内心深处的痛苦又向谁去申诉呢?于是诗人就不得不把他生平的政治见解假托于向他所最崇拜的古代圣君帝舜来倾吐衷肠了。他征引了丰富的史实。主要是为了证明他所坚信不渝的一个真理,一切不合理的政治,必然归于覆亡,只有“义”和“善”,“循绳墨”“举贤能”才能使国祚昌盛;而他所坚持的,正是关系楚国国运兴衰的根本问题,他自然不能听从女媭的劝告,作明哲保身之计了。“陈词”中的反复论证,即第二段“彼尧舜之耿介兮”四句的基本内容的具体发挥。这种认识所构成的理论上的完整体系,就使得屈原更进一步表现出一种“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的顽强信念。和其他伟大的政治思想家一样,他是“百变而不离其宗”,决不可能放弃他的主张的。这种主张在现实环境中既然找不到出路,于是下文就进入了“上下求索”的幻境。在精神活动的领域里开拓了一个更为宽广的世界,把极其深刻而复杂的内心矛盾,一步步推向高潮。
跪着铺正了衣襟开始诉说,
光明昭彰我已得中正之道。
驾起四条玉龙乘着鷖鸟之车,
忽然风卷飞尘我便冉冉升高。
清早在苍梧山下发车起程,
傍晚我便到了昆仑山的悬圃。
打算在神灵所聚的泽薮稍留,
而太阳很快下落时已近暮。
我命令羲和慢速按节而行,
遥望崦嵫山不要急于靠近。
道路十分漫长十分遥远,
我将上上下下去求索探寻。
让我的马在日浴处咸池饮水,
把我的车辔系上神木扶桑。
折下若木的树枝遮蔽阳光,
姑且逍遥自在从容游逛。
让月御望舒开路先行,
让风神飞廉奔走跟随。
鸾凰为我在前面警戒,
雷师告诉我哪些还没具备。
我命令凤鸟高高飞腾,
白天黑夜都不中断休歇。
旋风聚起气团紧紧相连,
率领云霞虹霓前来迎接。
纷乱杂沓它们时聚时散,
色彩斑斓它们或上或下。
我命令天帝的门官打开天门,
他倚靠天门看着我装聋作哑。
此时日光黯淡白天将要过去,
绾结幽兰久久地伫立。
世道混浊是非善恶不分,
喜欢抹杀美德对人满怀妒忌。
清早我将渡过昆仑山下白水,
再登上阆风把马缰系住。
忽然回头观望便痛哭流涕,
哀伤这高丘之上并无神女。
匆匆又漫游东方青羊之宫,
折了琼树枝条加长佩饰。
趁着开放的花朵还没凋谢,
物色可接受馈赠的人间女子。
我命令云神丰隆驾起云朵,
去寻找洛神宓妃的踪迹。
解下佩带表示交结的欢言,
我让钟鼓之乐来传情达意。
介绍人忙碌奔波来来去去,
忽觉难以说动对方太执拗。
晚上她到穷石之地歇息,
早上她在洧盘之水洗头。
仗着她的美貌而十分骄傲,
成天寻欢作乐恣意嬉游。
虽然她确实美丽但过于无礼,
因此我丢开她转而他求。
到四方极远之地浏览观察,
在天巡行一周我便下降落地。
远望玉饰的高台挺拔耸立,
看见有娀氏的美女简狄。
我命令鸩鸟作媒去传话,
鸩鸟却告诉我说她不好。
雄鸠鸣叫着飞向远处,
我又讨厌它浅薄轻佻。
心中犹豫而疑惑不定,
想自己前往又觉得不够稳妥。
凤凰已接受聘礼去转送,
我担心高辛氏会抢先联络。
想去远方居住又无处安身,
姑且游荡一番逍遥彷徨。
趁着少康还没有结婚成家,
留有有虞氏两个姚姓姑娘。
信使能力差媒人又笨拙,
我担心他们传话不牢靠可信。
世道混浊嫉妒贤能之士,
喜好掩盖美德而宣扬恶行。
闺房幽深迂远难以通达,
明哲的君王又没有觉悟清醒。
怀着我的衷情不能抒发,
我怎能长久忍受这种环境!
第六段。写幻想中的境界,借求爱的炽热和失恋的苦痛来象征自己对理想的追求。综合它的内容,有下列几点值得注意:第一,由于屈原爱国之深,尽管在上述恶劣环境中备受各种打击,但耿耿此衷,他仍然是锲而不舍的。这种发自内心不可抑制的强烈情感,亦惟有爱情的追求能仿佛其万一;因而就产生了以“求女”为中心的幻想境界,并形成这种上天入地驰骋幻想的表现形式。第二,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首先必须争取统治者的信任,正如爱情不是抽象的概念而必须有其具体的追求对象一样。屈原所追求的,有九重的天女,有高丘的神女,有人间的佚女,她们的身份不同,但在她们的身上同样可以寄托爱情;也如楚国统治集团当中的任何一员,都有可能通过他们来实现自己的理想。旧说,以求女喻思君,基本上符合于屈原当时的心理状态。可是所谓“女”,决不仅仅是象征“君”。张惠言认为这一段是说“以道诱掖楚之君臣卒不能悟”,最为切合原文文义。至于哪一类的女性是影射哪一种人,则文学作品里的艺术形象不同于哲学社会科学的逻辑思维,是不可能刻舟求剑机械地加以分类的。第三,屈原求爱的心情是炽热的,可是他选择对象的条件则是极其苛刻的。他不仅追求美丽的容貌,更重要的是高尚的道德品质。那就是说,政治上的结合必须建筑在共同的思想基础上;同时,即使有了适当的对象,又必须通过媒介的关系。那也就是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决不肯枉尺直寻,不择手段以求进身的。爱情的炽热和求爱条件的苛刻,正是矛盾的焦点;失恋的苦痛,就是在这个焦点上形成的。因此在“上下求索”的过程中,回答他满腔热情的只是空虚和幻灭,怅惘与彷徨。他在幻觉中的一切感受,正是“溷浊不分,蔽美称恶”的丑恶现实的反映。
取来藑茅和截好的八段竹子,
让神巫灵氛为我起课占卜。
占辞说:"两美定能完满结合,
谁诚然美好而不受人恋慕?
想想九州之地如此广大,
难道美女就只生在这里?"
又说:"远远离去不要怀疑,
谁会寻求美男而放过了你?
"什么地方没有芬芳的青草,
为什么你定要依恋故居?
世道黑暗使得人心惑乱,
谁察识我们分清善人恶徒?
"世人的喜好厌恶各不相同,
这些结党营私者特别奇怪。
家家户户腰里系满艾蒿,
反倒说幽兰不可以佩戴。
"观察草木尚且不辨香臭,
识别美玉又怎能精审恰当?
取了粪土来充填香囊,
反倒说申椒并没有芳香。"
想听从灵氛吉祥的占卜,
又心怀犹豫而疑虑不决。
巫咸将要在黄昏时降神,
我怀揣花椒和精米去迎接。
遮天蔽日天神一齐降临,
九疑山山神也纷纷共迎。
辉煌煊赫那些神祗显灵,
告诉我往日的吉祥事情。
他说:"要上天下地努力探察,
把德行准则相同的人寻找。
商汤夏禹严谨地追求合道,
伊尹皋陶因而能与之协调。
"如果内心确实喜好贤能,
又何必任用作中介的媒人?
傅说当初在傅岩下筑墙,
殷高宗武丁重用他没有疑心。
"姜太公吕望当初拍刀屠牛,
遇到周文王被举为心腹大臣。
宁戚作商贩敲着牛角唱歌,
齐桓公听了授官职让他辅政。
"要趁着年岁还不算太晚,
时间也还没有完全过尽。
怕的是杜鹃鸟先已叫起,
使那百草顿然失去芳馨。"
身佩的宝玉多么屈曲美好,
众人却遮上来把它掩盖。
这些结党营私者没有诚信,
怕他们心生嫉妒把它折坏。
时世纷乱不断发生变故,
又怎么能在这里长久停靠?
兰芷都蜕变而不再芬芳,
荃蕙都化成了一片茅草。
为什么昔日的芳草啊,
今天都变成了贱草萧艾?
难道会有其他什么原因?
总是没人喜好修洁的危害。
我本以为兰可以依靠,
结果是华而不实外秀内空。
遗弃了它的美质追随流俗,
还苟且得以列入众芳之中。
椒专为佞邪而傲慢无礼,
榝又企图填满那个香囊。
既然拚命钻营以求得逞,
又怎么能够散发芬芳!
固然时俗都是随波逐流,
又有什么会没有转变消退?
看看椒与兰都是那样,
又何况揭车与江离之辈。
想来只有我的玉佩最可贵,
任其美质历经这种种患难。
香喷喷的气息难以亏损,
清香一片到如今仍未消减。
调整玉佩銮铃的声响自娱,
姑且漫游闲荡寻求好女。
趁着我的佩饰正繁盛艳丽,
上下巡回察看地面天宇。
第七段。屈原在极度苦痛的复杂的矛盾心情中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即去和留的问题而加以分析。战国时代,是中国大一统局面出现的前夕,当时所谓士,为了实现其理想,政治活动的范围并不限于本国。求谋个人功名富贵的“朝秦暮楚”的苏秦、张仪之徒固不用说,就是儒家的大师孟轲也是终身过着“革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的生活。荀卿则以赵人终老于齐。法家的韩非、李斯也都不是为故国效力。以屈原所具备的卓越才能,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当他在政治上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理想不可能在本国实现的时候,考虑到去留的问题是非常自然的。这一段分三个部分:首先是问卜于灵氛,接着取决于巫咸。巫咸和灵氛对同一问题的看法所得出的两种不同的结论,再一次地引导屈原把楚国的现实和自己的处境作了更深入的分析。他指出问题的症结是在于整个环境的日益恶化。尽管自己能坚持理想,决不动摇;但留下来,希望又在哪里呢?结果,灵氛的劝告在他的思想上取得了暂时的优势;于是他就冲破了楚国的范围,进入了“周流上下”,“浮游求女”的另一幻境。
灵氛早已告诉我占得吉卦,
我选择吉日将出发前往。
折下玉树的枝条作佳肴,
又精舂了玉屑来作干粮。
为我驾起飞腾的长龙,
杂用美玉象牙制作乘轩。
哪有心志不同者可以共处,
我将远去自行与之疏远。
我转道走向那昆仑山,
路途长远迂曲难行。
举起云霓作旗帜遮天蔽日,
玉銮铃振动宛如凤鸣。
旱上从天河渡口发车启程,
晚上我到了西面极远之地。
凤凰伸展双翅上接云旗,
高高飞翔起来肃穆整齐。
忽然我行进来到流沙地带,
沿着赤水河岸盘桓踟蹰。
指挥蛟龙在渡口架起桥梁,
通告西方上帝让我摆渡。
路途长远充满艰难险阻,
传告众车抄小路等候在前。
经过不周山就向左转弯,
指着西海约好会面时间。
会聚了我的成千辆车子,
对齐了车毂同时驰骋向前。
驾驭八条长龙蜿蜒而行,
载着云霞之旗招展舒卷。
控制住心情放慢速度,
神思却高高飞驰十分悠远。
奏起《九歌》跳起《韶》舞,
姑且借此时光愉乐一番。
升起皇祖的赫赫灵光,
猛然瞥见那楚都故乡鄢郢。
仆人悲怆我的马也怀恋,
屈身回望再也不肯前行。
第八段。屈原考虑接受灵氛的劝告以后,在迷离恍惚的心情中展开了最后一次的幻想。幻想终于破灭,这样就结束了全篇。综合其内容,有下列几点值得注意:第一,表现在本篇里,屈原的内心矛盾正如蚕的作茧自缚一样,愈来而愈益错综复杂,无法解脱;而这错综复杂的矛盾始终围绕着一个核心,沿着一条线索逐步向前发展的。那就是个人远大的政治抱负和深厚的爱国主义情感如何求得统一的问题。假如单纯为了不忍去国,则留下来而采取一种消极逃避的态度;尽管在极端黑暗的现实环境里,又何尝不能作和光同尘,明哲保身之计?但这是屈原所万万做不到的。假如单纯为了抒展个人的政治抱负,则屈原的主张正符合于大一统前夕历史发展的客观要求,正如司马迁所说的,“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本传赞)但这又是他心所不忍的。留既不能,去又不可,最后所接触到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个人的远大的政治抱负和深厚的爱国主义情感的不但无法统一,而且引起了正面冲突的问题;这样就把矛盾推进到最高峰,而无可避免地使得驰骋在云端里的幻想又一次掉到令人绝望而又无法离开的土地上。第二,在这段里,极驰骋想象之能事,浪漫气息非常浓厚。这是屈原灵魂深处苦痛的绝叫,生命活力最后的颤抖,这种精神活动,尽管迷离恍惚,空阔无边,但它所反映的现实心情并不是不可捉摸的。在准备离开楚国的大前提下,屈原究竟想到哪里去呢?他所飞翔的幻想始终是指向西北方,而且明确地说,“指西海以为期”,这决不是偶然的。中国民族来自西北高原,蒙昧时期,我们祖先的活动是以西北地区为起点。因而远古的神话传说,绝大部分集中于以昆仑为中心的西方和西北一带。这是从我国最早的民族发展史上所形成的一个古老的神话系统。到了战国后期,随着生产的发展,疆宇的开拓,东方文化中心的齐国,以阴阳家邹衍为代表又出现了一支以瀛海、蓬莱为中心的新的神话系统的萌芽。秦汉以后,有关神话传说才渐渐由西北转向东南。楚国在当时是保存远古文化最完整的唯一的国家,因而以神话传说为背景的屈原的创作,自然是详西北而略东南。这仅仅是从文章的取材的地域性和历史意义而言的。就作品本身所表现的语气结合着当时的客观现实,则其中透露出一个作者所不忍明言的隐约心情。那就是它所指向的西北方,正是秦国所在地。李光地曰:“是时山东诸国,政之昏乱,无异南荆。惟秦强于刑政,收纳列国贤士;士之欲亟功名,舍是莫适归者。是以所过山川,悉表西路。”(《离骚经注》)这话是不错的。七雄并峙的局面,到了后来,大势渐趋统一,山东六国必然被强秦所吞并,已成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和屈原同时的荀卿在他所著“强国篇”(见《荀子》)里就有具体的分析。屈原也不可能不是从这一角度来考虑问题的。因而出现在他思想里暂时的幻境,不但要离开父母之邦,而且是适仇讐之国,这样就使得矛盾的冲突表现得更为尖锐,更为剧烈。这段一开始,屈原驱役龙凤,挥斥云霓,表现得如何的活跃和愉快!他的精神似乎已经超越现实境界,而离开了苦难的深渊;可是当他忽然临睨到故乡的时候,血肉相联的情感,又立刻粉碎了那一刹那间所呈现的美妙幻境;也就在幻想的破灭里,放射出强烈的万丈爱国主义光芒;而这种骏马注坡,帷灯匣剑的表现手法,和他当时真实心情是完全相适应的。
尾声唱道:
算了吧!
国家缺少忠良没人理解我,
又何必深深地怀恋故都。
既然不足以一起推行美政,
我将追随彭咸去他的居处!
这五句是全篇的总结和尾声,在上面八段外具有其独特意义。它高度地概括了全篇的主要内容,简要而深刻地阐明了屈原以身殉国这一伟大悲剧的真实历史意义。五句分两层:龚景瀚曰:“‘莫我知’,为一身言之也;‘莫足与为美政’,为宗社(祖国)言之也。世臣与国同休戚,苟己身有万一之望,则爱身正所以爱国,可以不死也。不然,其国有万一之望,国不亡,身亦可以不死;至‘莫足与为美政’,而望始绝矣。既不可去,又不可留,计无复之,而后出于死,一篇大要,‘乱’之数语尽之矣。太史公于其本传终之曰:‘其后楚日以削,后数十年竟为秦所灭。’言屈子之死得其所也,是能知屈子之心者也。”(《离骚笺》)死,在今天看来是消极的,但两千年前屈原所采取的这种行动其中却包涵着极其严峻的积极的现实斗争意义。王夫之日:“原之沉湘,虽在顷襄之世,然知几自审(预见未来,考虑到自己所应该采取的态度),矢志已夙(早)。君子之进退生死,非一朝一夕之树立,惟极于死以为志(在思想上能作最后牺牲的准备),故可任性孤行也。”(《楚辞通释》)先大父(名其昶,字通伯)曰:“死,酷事耳;志定于中,而从容以见于文字,彼有以通性命之故矣(有了正确的人生观)!岂与匹夫匹妇不忍一时之悁忿而自裁者比乎?”(《屈赋微》序)这些,不但说明了为什么屆原在沉湘前二十多年的《离骚》里会出现“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这样的句子,而且有力地驳斥了一般封建正统文人们有意诬蔑屈原,毁谤屈原,像汉朝班固所说“露才扬己,忿怼沉江”之类的谬论。
【赏析一】
《离骚》是屈原自叙平生的长篇抒情诗。它的名称有双重涵义:从音乐方面来说,《离骚》,可能是楚国普遍流行的一种歌曲的名称。游国恩曰:“《楚辞·大招》有‘伏羲驾辩,楚劳商只’之文,王逸注云:‘驾辩、劳商,皆曲名也。’‘劳商’与‘离骚’为双声字,或即同实而异名。西汉末年,赋家扬雄曾仿屈原的《九章》,自《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牢’‘愁’为叠韵字,韦昭解为‘牢骚’,后人常说发泄不平之气为‘发牢骚’,大概是从这里来的。”(《楚辞论文集》)这一论证是确切的。屈原的创作是从楚国的民间文学汲取丰富的泉源,既然他的作品内容,“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黄伯思《翼骚序》),那末作品的名称袭用民间歌曲的旧题,更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当然,这一句词并非有声无义。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引刘安的话,说:“《离骚》者,犹‘离忧’也。”《离骚》就是“离忧”,也就是前面所说的“劳商”“牢愁”和“牢骚”,都是一声之转的同义词,同样是表示一种抑郁不平的情感。《史记》本传说屈原“忧愁幽思而作《离骚》”,足见标题是决定于作品的内容,而标题的音乐意义和作品的内容是统一的。“离忧”“离骚”以及“劳商”“牢愁”“牢骚”,都是双声或叠韵字所组成的联绵词,只是一个完整的意义。班固《赞骚序》说:“离,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王逸《楚辞章句》说:“离,别也;骚,愁也。”显然,他们都是在替司马迁“‘离骚’者,犹‘离忧’也”这句话做注脚,但却误会了司马迁的原意。又,项安世《项氏家说》说:“‘楚语’:‘德义不行,则迩者骚离。’韦昭曰:‘骚,愁也;离,畔也。’盖楚人之语,自古如此。屈原《离骚》必是以离畔为愁而赋之。”也是把“离”和“骚”分成两个字来讲。把两个字义凑成一个词义,以致理解不同,纷歧百出,都是由于不明词性的缘故。
本篇原名《离骚》,到了东汉王逸的《楚辞章句》却称之为《离骚经》。他的解释是:“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这话的牵强附会,无待辨明。“经”,当然是经典的意思。《离骚》是屈原的代表作,把《离骚》下面加上一个“经”字,正如洪 兴祖所说,“古人引《离骚》未有言经者,盖后世之士祖述其词,尊之为经耳。”(《楚辞补注》)又,本篇也有人简称之为《骚》,如刘勰的《文心雕龙》就以《辨骚》名篇;甚至有人竟把屈原的作品以及后来模仿屈原的作品都称之为“骚体”。这也是原于王逸,因为他在《楚辞章句》里,把凡是他认为是屈原的作品概题为《离骚》,凡是模仿屈原的作品概题为《续离骚》。如《九歌》,题作《离骚·九歌》,《九辩》,题作《续离骚·九辩》。这些名称,虽然相沿已久,但并不合逻辑。复次,本篇也有人称为《离骚赋》。这起源于汉朝,因为“汉赋”的表现形式是从“楚辞”演化而来,所以汉朝人的眼光里,屈原的作品无一不属于“赋”的范畴。司马迁说屈原“乃作《怀沙》之赋”(本传),班固《汉书·艺文志》著录屈原的作品二十五篇,则更进一步都称之为“赋”。其实,“赋”到汉朝才成为文学形式上一种专门体制。称屈原作品为“赋”,由于受了汉朝人对“辞”“赋”的概念混淆不清的影响,是不恰当的。
关于本篇的写作时代,过去和现在都有许多不同的看法。据《史记》本传记载,是叙述在上官大夫夺稿,“(怀)王怒而疏屈平”之后。但这并不等于说,就是这一年的事;而只是说,《离骚》是屈原政治上失意以后的作品。这里所指的时间是广泛的。但《离骚》作于楚怀王的时代,这一点完全可以肯定。究竟是哪一年呢?远在二千年前的司马迁已经感到文献不足征的困难,而无法作出绝对的论断。当然,今天更不能加以主观的臆测。可是,在司马迁的提示下,如果作进一步的探讨,多少还可以寻找出一点关于这一问题的消息。我以为《离骚》既然是一篇抒情诗,而它的具体内容又属于自叙传的性质,则作品本身有关客观事件的叙述,个人遭遇的因由,情感上所表现的忧愤之深广,创作上所表现的气魄之雄伟,这一切,都透露了它自身产生的时期:既不可能是少时的作品,也不会是晚年的创制,最适合的那只有是四十左右的中年时期。篇中关于年龄的叙述,处处都证实了这点。我们试把篇首“恐美人之迟暮”,篇中“老冉冉其将至兮”,篇末“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其犹未央”等句综合起来,互相印证,就不难得出一个整体的理解:假如是三十以下的少年人,无论怎样多愁善感,也不会说出这样老声老气的话;但要把它作为五十以上的人的语气也不妥贴,因为那就谈不上“时亦其犹未央”了。屈原四十左右正是楚怀王的末期,当时楚国屡次兵败地削,怀王主张不定,楚国政府内部亲秦派和抗秦派之间的斗争非常剧烈。寻绎《离骚》文义和上述的时代背景,是完全吻合的。
本篇是屈原用血泪所凝成的生命挽歌,作品的波澜壮阔,气象万千,正反映了作者丰富而复杂的斗争生活,坚贞而炽烈的爱国心情;精神实质的内在联系,使得它成为天衣无缝,冠绝千古的名篇。可是后世读者的欣赏往往停留在音调的铿锵,词藻的瑰丽的上面。甚至有人认为“古今文章无首尾者惟庄骚两家”。说它“哀乐之极,笑啼无端;笑啼之极,言语无端。”(陈继儒语)这种似是而非的十分抽象的模糊概念,其结果必然陷于不可知论。关于本篇的主题思想及其篇章结构除了上面分段说明(见译注)外。兹提出下列几点:
第一,本篇以现实的火热斗争作为通篇的主题思想,它不但说明了屈原和贵族的腐化恶劣势力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反映了他是怎样在残酷考验中战胜了自己思想里脆弱的一面,完成了他那种坚强的具有伟大悲剧意义的高尚人格。围绕着这一核心,层层深入。例如女媭、灵氛、巫咸三大段谈话,本身并非事实,只是表现屈原在现实斗争中曲折复杂的心理活动过程。他(她)们同样是同情屈原的;可是他(她)们的身分不同,表现在语气上的关切程度不同,而且论点也是各异的。女媭单纯从爱护屈原、关心屈原出发而说出娓娓动听的人情话,她只是劝屈原作明哲保身之计。处于这样黑暗的政治环境里,要想明哲保身是不容易的,那就只有消极逃避之一法;这正符合于战国时代盛行于南方的道家思想。灵氛回答屈原问卜之词,是为屈原的事业前途着想而提出的当时士的阶层社会意识的普遍诱惑。巫咸的语言表面仅仅是一篇不切实际的大道理,实质上则是以妥协代替斗争,为同流合污、苟合取容的作风和行为自己在思想上先找好一个防空洞。这正反映了屈原在思想上可能动摇的三个方面。对这,屈原都没有作正面的答覆:听了女媭的谈话以后,借“就重华以陈词”从理论上予以否定;回答巫咸的则是从具体情况的分析来粉碎其客观现实的根据;灵氛的诱惑,虽然引起了他暂时的动摇,可是伟大的爱国热情终于使得这种诱惑完全破产;而屈原也就在思想斗争中终于取得最后的胜利。这样不但在表现手法上极尽变化之能事,而它主题的突出是如何的明朗而深刻!
第二,本篇在组织形式上一个最基本的特色,那就是现实的叙述和幻想的驰骋的互相交织;而这,又是被它的内容所决定的。诗篇一开始是从现实的叙述着手的,接着他就现实问题加以详尽的说明和反覆的剖析,可是精神上仍然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于是丑恶的憎恨和光明的憧憬,就使得他那迷离恍惚的心情进入一种缥渺空灵的幻想境界。随着幻想的开展,扩张了作者忧愤的深度和广度,驰骋着人生的炽热爱恋与追求。可是这幻想是无法脱离现实的,这就决定了幻想最后的破灭,它终于不得不回到现实而结束全篇。本篇的结构,就是这样统一起来而达到完满的高度。
第三,尽管幻想和现实交织,全篇的线索是分明的。作为本篇的具体内容是屈原的自叙生平;而屈原的生平是和楚国客观形势密切联系着的。伴随楚国客观形势的不断变化,屈原所采取的态度是怎样呢?最初他满怀信心的提出“愿俟时乎吾将刈”,可是现实不允许他实现他的理想,接着就是“延伫乎吾将反”;再次,是“吾将上下而求索”;复次,是“吾将远逝以自疏”;而这都不可能,最后是“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了。这五句所标明的是思想发展变化的五个过程,相互之间的内在关系是紧紧相联的,基本思想是一致的。这样就很自然的划清了文章的层次;更重要的是,引出了贯串全篇的一条主要线索。从这一主要线索派生出来的其他各个方面的叙述亦莫不如此。例如:篇中以男女的爱恋象征理想的追求,始则曰,“吾将上下而求索”;继则曰,“哀高丘之无女”;继则曰,“相下女之可诒”;继则曰,“闺中既以邃远兮”;继则曰,“岂惟是其有女”;继则曰,“聊浮游以求女”。又如用芬芳的服饰,比喻自己的好修,遣词用意,也都是前后一贯,脉络分明,自成体系的。(马茂元)
【赏析二】
宋代著名史学家、词人宋祁说:“《离骚》为词赋之祖,后人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过规。”这就是说,《离骚》不仅开辟了一个广阔的文学领域,而且是中国诗赋方面永远不可企及的典范。
《离骚》作于楚怀王二十四、五年(前305、前304)屈原被放汉北后的两三年中。汉北其地即汉水在郢都以东折而东流一段的北面,现今天门、应城、京山、云梦县地,即汉北云梦。怀王十六年屈原因草拟宪令、主张变法和主张联齐抗秦,被内外反对力量合伙陷害,而去左徒之职。后来楚国接连在丹阳、蓝田大败于秦,才将屈原招回朝廷,任命其出使齐国。至怀王二十四年秦楚合婚,二十五年秦楚盟于黄棘,秦归还楚国上庸之地,屈原被放汉北。
汉北其地西北距楚故都鄢郢(今宜城)不远。《离骚》当是屈原到鄢郢拜谒了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后所写。诗开头追述楚之远祖及屈氏太祖,末尾言“临睨旧乡”而不忍离去,中间又写到灵氛占卜、巫咸降神等情节,都和这个特定的创作环境有关。
《离骚》是一首充满激情的政治抒情诗,是一首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杰作。诗中的一些片断情节反映着当时的历史事实(如“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伤灵脩之数化”即指怀王在政治外交上和对屈原态度上的几次反覆)。但表现上完全采用了浪漫主义的方法:不仅运用了神话、传说材料,也大量运用了比兴手法,以花草、禽鸟寄托情意,“以情为里,以物为表,抑郁沉怨”(刘师培《论文杂记》)。而诗人采用的比喻象征中对喻体的调遣,又基于传统文化的底蕴,因而总给人以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
由于诗人无比的忧愤和难以压抑的激情,全诗如大河之奔流,浩浩汤汤,不见端绪。但是,细心玩味,无论诗情意境的设想,还是外部结构,都体现了诗人不凡的艺术匠心。
从构思上说,诗中写了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由天界、神灵、往古人物以及人格化了的日、月、风、雷、鸾风、鸟雀所组成的超现实世界。这超现实的虚幻世界是对现实世界表现上的一个补充。在人间见不到君王,到了天界也同样见不到天帝;在人间是“众皆竞进以贪婪”,找不到同志,到天上求女也同样一事无成。这同《聊斋志异》中《席方平》篇写阴间的作用有些相似。只是《席方平》中主人公是经过由人到鬼的变化才到另一个世界,而《离骚》中则是自由来往于天地之间。这种构思更适宜于表现抒情诗瞬息变化的激情。诗人设想的天界是在高空和传说中的神山昆仑之上,这是与从原始社会开始形成的一般意识和原型神话相一致的,所以显得十分自然,比起后世文学作品中通过死、梦、成仙到另一个世界的处理办法更具有神话的色彩,而没有宗教迷信的味道。诗人所展现的背景是广阔的,雄伟的,瑰丽的。其意境之美、之壮、之悲,是前无古人的。特别地,诗人用了龙马的形象,作为由人间到天界,由天界到人间的工具。《尚书中候》佚文中说,帝尧继位,“龙马衔甲”。我国古代传说中的动物龙的原型之一即是神化的骏马。《周礼》中说“马八尺以上为龙”,《吕氏春秋》说“马之美者,青龙之匹,遗风之乘”。在人间为马,一升空即为龙。本来只是地面与高空之分,而由于神骏变化所起的暗示作用,则高空便成了天界。诗人借助自己由人间到天上,由天上到人间的情节变化,形成了这首长诗内部结构上的大开大阖。诗中所写片断的情节只是作为情感的载体,用以外化思想的斗争与情绪变化。然而这些情节却十分有效地避免了长篇抒情诗易流于空泛的弊病。
从外部结构言之,全诗分三大部分和一个礼辞。第一部分从开头至“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自叙生平,并回顾了诗人在为现实崇高的政治理想不断自我完善、不断同环境斗争的心灵历程,以及惨遭失败后的情绪变化。这是他的思想处于最激烈的动荡之时的真实流露。从“女媭之婵嫒兮,申申其詈予”至“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为第二部分。其中写女媭对他的指责说明连亲人也不理解他,他的孤独是无与伦比的。由此引发出向重华陈辞的情节。这是由现实社会向幻想世界的一个过渡(重华为已死一千余年的古圣贤,故向他陈辞便显得“虚”;但诗人又设想是在其葬处苍梧之地,故又有些“实”)。然后是巡行天上。入天宫而不能,便上下求女,表现了诗人在政治上的努力挣扎与不断追求的顽强精神。从“索藑茅以筵篿兮”至“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为第三部分,表现了诗人在去留问题上的思想斗争,表现了对祖国的深厚感情,读之令人悲怆!末尾一小节为礼辞。“既莫足以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虽文字不多,但表明诗人的爱国之情是与他的美政理想联系在一起的。这是全诗到高潮之后的画龙点睛之笔,用以收束全诗,使诗的主题进一步深化,使诗中表现的如长江大河的奔涌情感,显示出更为明确的流向。诗的第一部分用接近于现实主义的手法展现了诗人所处的环境和自己的历程。而后两部分则以色彩缤纷、波谲云诡的描写把读者带入一个幻想的境界。常常展现出无比广阔、无比神奇的场面。如果只有第一部分,虽然不能不说是一首饱含血泪的杰作,但还不能成为像目前这样的浪漫主义的不朽之作;而如只有后两部分而没有第一部分,那么诗的政治思想的底蕴就会薄一些,其主题之表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既含蓄,又明确;既朦胧,又深刻。
《离骚》为我们塑造了一个高大的抒情主人公形象。首先,他有着突出的外部形象的特征。“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长顑颔亦何伤。”很多屈原的画像即使不写上“届原”二字,人们也可以一眼认出是屈原,就是因为都依据了诗中这种具有特征性的描写。其次,他具有鲜明的思想性格。第一,他是一位进步的政治改革家,主张法治(“循绳墨而不颇”),主张举贤授能。第二,他主张美政,重视人民的利益和人民的作用(“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反对统治者的荒淫暴虐和臣子的追逐私利(陈辞一段可见)。第三,他追求真理,坚强不屈(“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这个形象,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集中体现,两千多年来给了无数仁人志士以品格与行为的示范,也给了他们以力量。
《离骚》的语言是相当美的。首先,大量运用了比喻象征的手法。如以采摘香草喻加强自身修养,佩带香草喻保持修洁等。但诗人的表现手段却比一般的比喻高明得多。如“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第四句中的“芳”自然由“芰荷”、“芙蓉”而来,是照应前二句的,但它又是用来形容“情”的。所以虽然没有用“如”、“似”、“若”之类字眼,也未加说明,却喻意自明。其次,运用了不少香花、香草的名称来象征性地表现政治的、思想意识方面的比较抽象的概念,不仅使作品含蓄,长于韵味,而且从直觉上增加了作品的色彩美。再次,全诗以四句为一节,每节中又由两个用“兮”字连接的若连若断的上下句组成,加上固定的偶句韵,使全诗一直在回环往复的旋律中进行,具有很强的节奏感。最后,运用了对偶的修辞手法,如“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等,将“兮”字去掉,对偶之工与唐宋律诗对仗无异。
《离骚》不仅是中国文学的奇珍,也是世界文学的瑰宝。(赵逵夫)
九歌 国殇 [先秦] 屈原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魂魄毅兮一作:子魂魄兮)【注释】:
[1]:音“航”。
[2]:音“老。”
[3]:音“扶”。
[4]:音“墅”。
[5]:音“从”。
[6]:音“隆”。
【简析】:
题解:本篇是追悼阵亡士卒的挽诗。国殇:指为国捐躯的人。戴震《屈原赋注》:“殇之义二:男女未冠(男二十岁)笄(女十五岁)而死者,谓之殇;在外而死者,谓之殇。殇之言伤也。国殇,死国事,则所以别于二者之殇也。”
手执吴戈锐呵身披犀甲坚,
在车毂交错中与敌人开战。
旌旗蔽日呵敌寇蜂拥如云,
箭雨纷坠呵将士奋勇向前。
敌寇凌犯我军阵呵践踏队列,
左骖倒毙呵右骖伤于刀剑。
埋定车轮呵拉住战马,
拿过玉槌呵擂动鼓点。
战气萧杀呵苍天含怒,
被残杀的将士呵散弃荒原。
既已出征呵就没想过要回返,
家山邈远呵去路漫漫。
带上长剑呵操起秦弓,
纵使首身异处呵无悔无怨。
真是英勇无畏呵武艺超凡,
你永远刚强呵不可凌犯。
既已身死呵将成神显灵,
你是鬼中的英雄呵魂魄毅然。
①戈:平头戟。吴戈:吴国所制的戈。当时这种戈最锋利。被:同披。犀甲:犀牛皮制的甲。②错:交错。毂(gu3):车轮中间横贯车轴的部件。古时常以之代指车轮。短兵:短兵器。③凌:侵犯。阵:军阵,阵地。躐(lie4猎):践踏。行:行列。④骖:驾在战车两旁的马。殪(yi4义):死,杀死。刃伤:被刀剑砍伤。⑤霾(mai2埋):同“埋”。絷(zhi2植):用绳子拴住。⑥援:拿起。枹(fu2福):鼓槌。鸣鼓:声音很响的鼓。⑦天时:犹言天象。怼(dui4对):怨愤。威灵:神灵。⑧严杀:犹言“肃杀”,指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壄(ye3野):古“野”字。
⑨忽:渺茫而萧索。超远:即遥远。⑩带:佩在身上。挟:夹在腋下。⑾心不惩:心不悔。⑿诚:果然是。勇:指精神上的气势。武:指孔武有力。⒀终:到底。不可凌:指志不可夺。⒁神以灵:指为国捐躯的将士死后成神,神灵显赫。意谓他们精神不死。⒂此句一作“魂魄毅兮为鬼雄”,意较佳。
【赏析】
《国殇》是屈原为祭祀神鬼所作的一组乐歌——《九歌》中的一首,内容是追悼和礼赞为国捐躯的楚国将士的亡灵。
乐歌分为两节,先是描写在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楚国将士奋死抗敌的壮烈场面,继而颂悼他们为国捐躯的高尚志节。由第一节“旌蔽日兮敌若云”一句可知,这是一场敌众我寡的殊死战斗。当敌人来势汹汹,冲乱楚军的战阵,欲长驱直入时,楚军将士仍个个奋勇争先。但见战阵中有一辆主战车冲出,这辆原有四匹马拉的大车,虽左外侧的骖马已中箭倒毙,右外侧的骖马也被砍伤,但他的主人,楚军统帅仍毫无惧色,他将战车的两个轮子埋进土里,笼住马缰,反而举槌擂响了进军的战鼓。一时战气萧杀,引得苍天也跟着威怒起来。待杀气散尽,战场上只留下一具具尸体,静卧荒野。
作者描写场面、渲染气氛的本领是十分高强的。不过十句,已将一场殊死恶战,状写得栩栩如生,极富感染力。底下,则以饱含情感的笔触,讴歌死难将士。有感于他们自披上战甲一日起,便不再想全身而返,此一刻他们紧握兵器,安详地,心无怨悔地躺在那里,他简直不能抑止自己的情绪奔进。他对这些将士满怀敬爱,正如他常用美人香草指代美好的人事一样,在本篇中,他也同样用一切美好的事物,来修饰笔下的人物。这批神勇的将士,操的是吴地出产的以锋利闻名的戈、秦地出产的以强劲闻名的弓,披的是犀牛皮制的盔甲,拿的是有玉嵌饰的鼓槌,他们生是人杰,死为鬼雄,气贯长虹。英名永存。
依现存史料,我们尚不能指实这次战争发生的具体时地,敌对一方为谁。但当日楚国始终面临七国中实力最强的秦国的威胁,自怀王当政以来,楚国与强秦有过数次较大规模的战争,并且大多数是楚国抵御秦军入侵的卫国战争。从这一基本史实出发,说本篇是写楚军抗击强秦入侵,大概没有问题。而在这种抒写中,作者那热爱家国的炽烈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楚国灭亡后,楚地流传过这样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屈原此作在颂悼阵亡将士的同时,也隐隐表达了对洗雪国耻的渴望,对正义事业必胜的信念,从此意义上说,他的思想是与楚国广大人民息息相通的。作为中华民族贡献给人类的第一位伟大诗人,他所写的决不仅仅是个人的些许悲欢,那受诬陷被排挤,乃至流亡沅湘的坎壈遭际;他奉献给人的是那颗热烈得近乎偏执的爱国之心。他是楚国人民的喉管,他所写的《国殇》,包括其他一系列作品,道出了楚国人民热爱家国的心声。
本篇在艺术表现上与作者其他作品有些区别,乃至与《九歌》中其他乐歌也不尽一致。它不是一篇想像奇特、辞采瑰丽的华章,然其“通篇直赋其事”(戴震《屈原赋注》),挟深挚炽烈的情感,以促迫的节奏、开张扬厉的抒写,传达出了与所反映的人事相一致的凛然亢直之美,一种阳刚之美,在楚辞体作品中独树一帜,读罢实在让人有气壮神旺之感。(汪涌豪)
九歌 河伯 [先秦] 屈原
与女[1]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扬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2];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3];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灵何惟兮水中;
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
流澌纷兮将来下[4];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5]。作品赏析【注释】:
[1]:通“汝”。
[2]:音“罗”。
[3]:音“回”。
[4]:音“护”。
[5]:音“余”。
①女(ru3汝):汝,你。九河:黄河的总名,前人说是黄河到兖州境即分九道,故称九河。
②冲风:隧风,大风。横波:聚起波浪,扬波。
③骖螭(can1chi1餐吃):四匹马拉车时两旁的马叫“骖”。螭,《说文解字》:“若龙而黄,北方谓之地蝼。”“或日无角曰螭。”据文意当指后者,那么“骖螭”即以螭为骖了。
④崑崙:山名,黄河的发源地。今作昆仑。
⑤极浦:水边尽头。寤怀:寤寐怀想,形容思念之极。
⑥灵:神灵,这里指河伯。
⑦鼋(yuan2元):大鳖。逐:追随,跟从。文鱼:有斑纹的鲤鱼。
⑧渚(zhu3主):水边。《国语·越下》:“鼋龟鱼鳖之与处,而鼃(蛙)黾之与同渚。”下注:“水边
亦曰渚。”这里泛指水,“渚”当为押韵。
⑨流澌(si1斯):古代成语,意思就是流水。《楚辞·七谏·沉江》“赴湘沅之流澌兮”等可证。
⑩交手:古人将分别,则相执手表示不忍分离。
⑾美人:指河伯。南浦:向阳的岸边。
⑿邻邻:一本作“鳞鳞”,如鱼鳞般密集排列的样子,媵(ying4硬):原指随嫁或陪嫁的人,这里指护送陪伴。
【简析】:
本篇是祭祀河伯的祭歌。歌中没有礼祀之词,而是河伯与女神相恋的故事,大约是楚人淫祀的特色,以恋歌情歌作为娱神的祭词。
河伯本指黄河之神,至战国时代人们把各水系的河神统称河伯。当时楚国国境未达黄河,所祭的只是河神。
据考本篇可能是记叙河伯与洛水女神前期相恋之事。一是因为洛水在黄河之南,不是远离楚国的其它水系;二是因为洛水女神正是宓妃。宓妃性情放荡,曾与后羿相恋,故有后羿“射夫河伯”,“眇其左目”,河伯上告于天帝请诛后羿之事。
我和你河伯游在九河之上,
大风吹起河面上掀动波浪。
随你乘着荷叶作盖的水车,
以双龙为驾螭龙套在两旁。
登上河源昆仑向四处张望,
心绪随着浩荡的黄河飞扬。
但恨天色已晚而忘了归去,
惟河水尽处令我寤寐怀想。
鱼鳞盖屋顶堂上画着蛟龙,
紫贝砌城阙朱红涂满室宫。
河伯你为什么住在这水中?
乘着大白鼋鲤鱼跟随身旁,
随你河伯一起游弋在河上,
浩浩河水缓缓地往东流淌。
你握手道别将要远行东方,
我送你送到这向阳的河旁。
波浪滔滔而来迎接我河伯,
为我护驾的鱼儿排列成行。
【赏析】
河伯即黄河之神,河神是尊贵的地祗,商周以来一直列入祀典的主要对象,而楚国虽一向十分重视祭祀活动,但早先似乎只祭祀楚国境内的江汉等河。《左传·哀公六年》曾记载这么一件事:“(楚)昭王有疾,卜日:‘河为祟。’王弗祭。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睢、章,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榖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可知春秋时代楚昭王因为黄河不在楚国地望之内,所以不肯祭河伯。而据顾观光《七国地理考》、程恩泽《国策地名考》的考证,战国时楚国的势力范围已达到黄河流域的南侧,故陈子展以为这时“楚国王室祭祀河伯,已经不算违犯‘三代命祀,祭不越望’的什么大道理,也就是不违犯他们的先代昭王的遗教了。”(《楚辞直解》)不过,也有学者如姜亮夫认为《庄子·秋水》以及《外篇》诸篇皆言河伯事,“则南楚传河伯之事最丰盛,不得以不祀河为说”(《屈原赋校注》)。总之,不论楚祀河伯起于何时,在屈原的时代,确有此事,当可无疑。
今人多以为《九歌》各篇中表现人神恋爱的内容颇多,郭沫若认为本篇的内容是“男性的河神和女性的洛神讲恋爱”(《屈原赋今译》),河洛之神相爱虽有来历,但《九歌》的主旨是祭神,是在歌颂天神地祗人鬼,河神是黄河的代表,那么黄河作为中华民族的摇篮,为什么不可表现其伟大呢?况且,诗的文本中又没有“隐思君兮啡侧”(《湘君》)、“思公子兮未敢言”(《湘夫人》)、“思公子兮徒离忧”(《山鬼》)之类明白显示相思的言辞可作直接的证据,因此,本诗不妨理解为主祭者随着河神对黄河所做的一番巡礼。
此诗一开头,就以开阔的视野,通过主祭者的眼睛对黄河(河神)的伟大雄壮进行了描述。大风起兮,波浪翻腾,气势非凡。河神遨游黄河,驾着水车,车顶覆盖着荷叶。驾车的是神异的飞龙,两龙为驾,螭龙为骖,是何等的威赫。
河伯驾驭龙车,溯流而上,一直飞到黄河的发源地昆仑山。来到昆仑,登高一望,面对浩浩荡荡的黄河,不禁心胸开张,意气昂扬。所遗憾的是天色将晚还忘了归去。昆仑虽是作者的故乡(帝高阳的发祥地),但他所怀念的家却是在遥远的河上。看到这里,我们自然会联想到屈原认宗亲的思想,这种思想贯穿着他的全部作品,贯穿着他对楚国楚君和楚国人民的精诚之爱。他愁思未解时,往往想到故乡(昆仑)。河伯看到故乡后就很悲伤,悲伤之后还是得回到家里(对屈原来说就是郢都)。这种情愫既在《离骚》、《远游》等篇中都有明显的流露,那么在本诗中应是又一次表现。
那么河伯的家又是怎样呢?是锦鳞披盖的华屋,是雕绘蛟龙的大堂,紫贝堆砌的城阙,朱红涂饰的宫殿。河伯既是河中之神,居于水下本是极自然的。居所如此的华美,却为何还要发问呢?对此,过去一些解说有点勉强,联系上文,也许就不难理解了。
但内心的矛盾对于有着博大胸怀的河伯来说毕竟是次要的一面,所以接下来仍乘着白色的灵物大鳖,边上跟随着有斑纹的鲤鱼(按:长沙子弹库楚墓出土的帛画中有神人驾龙车,鲤鱼在旁边游动的画面),在河上畅游,看到的是浩荡的黄河之水缓缓而来,这一幕场景显得宏大而深沉。
最后,当河伯欲再往东行时,他和主祭者握手道别,主祭者送他(按:“美人”在屈赋中多指贤人或所怀念者)到面南的水边分手处。河伯巡视于黄河下游,那波涛滚滚而来,热烈地欢迎河伯的莅临,那成群结队排列成行的鱼儿伴随着河伯,为他护驾。这里的人物关系转换很明确,主祭者告别后,波涛欢迎、鱼儿随从的对象只是河伯。末一个“予”字,不仅点出了主人公,而这样的安排或许也暗示了楚国人民对作者的感情。(王宏理)
九歌 湘夫人 [先秦] 屈原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1]。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2]。
登白薠[3]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蘋[4]中,罾[5]何为兮木上。
沅有茝兮澧有兰[6],
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7]。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8];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
桂栋兮兰橑[9],辛夷楣兮药房;
罔薜荔兮为帷,擗[10]蕙櫋[11]兮既张;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12]。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13]。
女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揖余袂兮江中,遗余褋[14]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褋兮远者;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注释】:
[1]:音“于”。
[2]:古音“护”。
[3]:音“凡”,草名,似莎而大。
[4]:音“贫”,多年生水草。
[5]:音“增”,捕鱼的网。
[6]:音“连”。
[7]:音“式”,水涯。
[8]:音“记”。
[9]:音“疗”,屋椽。
[10]:音“批”,剖开。
[11]:音“棉”,隔扇。
[12]:音“航”。
[13]:音“民”。
[14]:音“谍”,《方言》:禅衣,江淮南楚之间谓之“褋”。禅衣即女子内衣,是湘夫人送给湘君的信物。这是古时女子爱情生活的习惯。
[15]:音“未”。
【简析】:
本篇是祭湘水女神的诗歌,和《湘君》是姊妹篇。全篇以湘君思念湘夫人的语调去写,描绘出那种驰神遥望,祈之不来,盼而不见的惆怅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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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公主快降临北岸,
我已忧愁满怀望眼欲穿。
凉爽的秋风阵阵吹来,
洞庭湖波浪翻涌树叶飘旋。
登上长着白薠的高地远望,
与她定好约会准备晚宴。
为何鸟儿聚集在水草间,
为何鱼网悬挂在大树颠?
沅水有白芷澧水有幽兰,
眷念公主却不敢明言。
放眼展望一片空阔苍茫,
只见清澈的流水潺潺。
为何山林中的麋鹿觅食庭院,
为何深渊里的蛟龙搁浅水边?
早晨我骑马在江边奔驰,
傍晚就渡水到了西岸。
好像听到美人把我召唤,
多想立刻驾车与她一起向前。
在水中建座别致的宫室,
上面用荷叶覆盖遮掩。
用香荪抹墙紫贝装饰中庭,
厅堂上把香椒粉撒满。
用玉桂作梁木兰为椽,
辛夷制成门楣白芷点缀房间。
编织好薜荔做个帐子,
再把蕙草张挂在屋檐。
拿来白玉镇压坐席,
摆开石兰芳香四散。
白芷修葺的荷叶屋顶,
有杜衡草缠绕四边。
汇集百草摆满整个庭院,
让门廊之间香气弥漫。
九嶷山的众神一起相迎,
神灵的到来就像云朵满天。
把我的夹袄投入湘江之中,
把我的单衣留在澧水之滨。
在水中的绿洲采来杜若,
要把它送给远方的恋人。
欢乐的时光难以马上得到,
暂且放慢步子松弛心神。
①湘夫人:湘水之神,女性。一说即舜二妃娥皇和女英。②帝子:犹天帝之子。因舜妃是帝尧之女,故称。③眇眇:望而不见的样子。愁予:使我发愁。④嫋(niao3鸟)嫋:绵长不绝的样子。⑤洞庭:洞庭湖。⑥登:此字据《楚辞补注》引一本补。白薠(fan2烦):一种近水生的秋草,或谓乃“蘋”之误。骋望:放眼远眺。⑦佳期:与佳人的约会。张:陈设。⑧何:此字据《楚辞补注》引一本补。萃:集聚。蘋:水草名。⑨罾(zeng1增):鱼网。
⑩沅、醴:沅水和澧水,均在湖南。醴,《楚辞补注》引一本作澧,下同。茝(zhi2止):即白芷,一种香草。
⑾公子:指湘夫人。
⑿荒忽:犹“恍惚”,迷糊不清的样子。
⒀潺湲:水缓慢流动的样子。
⒁麇:一种似鹿而大的动物,俗称“四不象”。
⒂蛟:传说中的龙类动物。裔:边沿。
⒃皋:水边高地。
⒄济:渡。澨(shi4逝):水边。
⒅腾驾:驾着马车奔驰。偕逝:同往。
(19)葺(qi4气):编结覆盖。盖:指屋顶。
(20)荪:香草名。紫:紫贝。坛:中庭,楚地方言。
(21)椒:花椒,多用以除虫去味。成:借作“盛”。
(22)栋:屋梁。橑(lao3老):屋椽。
(23)辛夷:香木名。楣:门上横梁。药:即白芷。
(24)罔:同“网”,编结。薜荔:一种蔓生香草。帷:幕帐。
(25)擗(pi3癖):掰开。櫋(mian2棉):檐间木。
(26)镇:镇压坐席之物。
(27)疏:分列。石兰:香草名。
(28)芷:白芷。荷屋:荷叶覆顶的房屋。
(29)缭:缠缭。杜衡:香草名。
(30)合:会集。实:充实。
(31)馨:远传的香气。庑:走廊。
(32)九嶷:湖南九嶷山,即传说中舜的葬地。缤:众多纷杂的样子。
(33)灵:神灵。如云:形容众多。
(34)袂(mei4妹):扬雄《方言》释为“复襦”,也就是夹袄。高亨《诗经今注》以为系“祑”的传写之误,作佩囊解。
(35)遗:丢下。褋(die2蝶):单衣。
(36)搴(千):摘取。汀洲:水中或水边平地。杜若:香草名。
(37)遗(wei4味):赠送。
(38)骤:骤然,立即。
【赏析一】
作为《湘君》的姊妹篇,《湘夫人》由男神的扮演者演唱,表达了赴约的湘君来到约会地北渚,却不见湘夫人的惆怅和迷惘。
如果把这两首祭神曲联系起来看,那么这首《湘夫人》所写的情事,正发生在湘夫人久等湘君不至而北出湘浦、转道洞庭之时。因此当晚到的湘君抵达约会地北渚时,自然难以见到他的心上人了。作品即由此落笔,与《湘君》的情节紧密配合。
首句“帝子降兮北渚”较为费解。“帝子”历来解作天帝之女,后又附会作尧之二女,但毫无疑问是指湘水女神。一般都把这句说成是帝子已降临北渚,即由《湘君》中的“夕弭节兮北渚”而来;但这样便与整篇所写湘君盼她前来而不见的内容扞格难合。于是有人把这句解释成湘君的邀请语(见詹安泰《屈原》),这样文意就比较顺畅了。
歌辞的第一段写湘君带着虔诚的期盼,久久徘徊在洞庭湖的山岸,渴望湘夫人的到来。这是一个环境气氛都十分耐人寻味的画面:凉爽的秋风不断吹来,洞庭湖中水波泛起,岸上树叶飘落。望断秋水、不见伊人的湘君搔首蹰躇,一会儿登临送目,一会儿张罗陈设,可是事与愿违,直到黄昏时分仍不见湘夫人前来。这种情形经以“鸟何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的反常现象作比兴,就更突出了充溢于人物内心的失望和困惑,大有所求不得、徒劳无益的意味。而其中“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更是写景的名句,对渲染气氛和心境都极有效果,因而深得后代诗人的赏识。
第二段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化湘君的渴望之情。以水边泽畔的香草兴起对伊人的默默思念,又以流水的缓缓而流暗示远望中时光的流逝,是先秦诗歌典型的艺术手法,其好处在于人物相感、情景合一,具有很强的感染力。以下麋食中庭和蛟滞水边又是两个反常现象,与前文对鸟和网的描写同样属于带有隐喻性的比兴,再次强调爱而不见的事愿相违。接着与湘夫人一样。他在久等不至的焦虑中,也从早到晚骑马去寻找,其结果则与湘夫人稍有不同:他在急切的求觅中,忽然产生了听到佳人召唤、并与她一起乘车而去的幻觉。于是作品有了以下最富想像力和浪漫色彩的一笔。
第三段纯粹是湘君幻想中与湘夫人如愿相会的情景。这是一个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的神奇世界:建在水中央的庭堂都用奇花异草香木构筑修饰。其色彩之缤纷、香味之浓烈,堪称无与伦比。作品在这里一口气罗列了荷、荪、椒、桂、兰、辛夷、药、薜荔、蕙、石兰、芷、杜衡等十多种植物,来极力表现相会处的华美艳丽。其目的,则全在于以流光溢彩的外部环境来烘托和反映充溢于人物内心的欢乐和幸福。因此当九嶷山的众神来把湘君的恋人接走时,他才恍然大悟,从这如梦幻般的美境中惊醒,重新陷入相思的痛苦之中。
最后一段与《湘君》结尾不仅句数相同,而且句式也完全一样。湘君在绝望之余,也像湘夫人那样情绪激动,向江中和岸边抛弃了对方的赠礼,但表面的决绝却无法抑制内心的相恋。他最终同样恢复了平静,打算在耐心的等待和期盼中,走完相恋相思这段好事多磨的心理历程。他在汀洲上采来芳香的杜若,准备把它赠送给远来的湘夫人。
综上所述,《湘君》和《湘夫人》是由一次约会在时间上的误差而引出的两个悲剧,但合起来又是一幕两情相悦、忠贞不渝的喜剧。说它们是悲剧,是因为赴约的双方都错过了相会的时间,彼此都因相思不见而难以自拔,心灵和感情遭受了长时间痛苦的煎熬;说它们是喜剧,是由于男女双方的相恋真诚深挚,尽管稍有挫折,但都没有放弃追求和期盼,所以圆满结局的出现只是时间问题。当他们在耐心平静的相互等待之后终于相见时,这场因先来后到而产生的误会和烦恼必然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迎接他们的将是湘君在幻觉中所感受的那种欢乐和幸福。
这两篇作品一写女子的爱慕,一写男子的相思,所取角度不同,所抒情意却同样缠绵悱恻;加之作品对民间情歌直白的抒情方式的吸取和对传统比兴手法的运用,更加强了它们的艺术感染力。因此尽管这种热烈大胆、真诚执着的爱情被包裹在宗教仪式的外壳中,但它本身所具有强大的生命内核,却经久不息地释放出无限的能量,让历代的读者和作者都能从中不断获取不畏艰难、不息地追求理想和爱情的巨大动力。这可以从无数篇后代作品都深受其影响的历史中,得到最好的印证。(曹明纲)
【赏析二】
向湘水女神致以爱慕之深情——屈原《九歌·湘夫人》赏析
《湘夫人》是《楚辞·九歌》组诗十一首之一。一般认为,湘夫人是湘水女性之神,与湘水男性之神湘君是配偶神。湘水是楚国境内所独有的最大河流。湘君、湘夫人这对神祗反映了原始初民崇拜自然神灵的一种意识形态和“神人恋爱”的构想。楚国民间文艺,有着浓厚的宗教气氛,祭坛实际上就是“剧坛”或“文坛”。以《湘君》和《湘夫人》为例:人们在祭湘君时,以女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君;祭湘夫人时,以男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夫人,各致以爱慕之深情。他们借神为对象,寄托人间纯朴真挚的爱情;同时也反映楚国人民与自然界的和谐。因为纵灌南楚的湘水与楚国人民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她像慈爱的母亲,哺育着楚国世世代代的人民。人们对湘水寄予深切的爱,把湘水视为爱之河,幸福之河,进而把湘水的描写人格化。神的形象也和人一样演出悲欢离合的故事,人民意念中的神,也就具体地罩上了历史传说人物的影子。湘君和湘夫人就是以舜与二妃(娥皇、女英)的传说为原型的。这样一来,神的形象不仅更为丰富生动,也更能与现实生活中的人在情感上靠近,使人感到亲切可近,富有人情味。
诗题虽为《湘夫人》,但诗中的主人公却是湘君。这首诗的主题主要是描写相恋者生死契阔、会合无缘。作品始终以候人不来为线索,在怅惘中向对方表示深长的怨望,但彼此之间的爱情始终不渝则是一致的。
《湘夫人》是一首很有特色的爱情诗。以景现情,寓情于景,可以说是这首诗的一大特色。《湘夫人》的景物描写十分成功。它不是为写景而写景,而是与主人公的心理活动相映衬,即情感的流动与外在形式同步。诗人将湘君与湘夫人约会的地点放在湘水一带,时间又是在秋天。整个画面是秋天水上景色。这就为诗中主人公提供了抒发相思愁苦的自然环境。在湘君的心口中,以为“帝子降兮北渚”——湘夫人曾经在约会的地点(北洲)等待过自己。然而当他到来时湘夫人已经离开了。他望穿秋水也不见对方影子,心中忧伤万分。“目眇眇兮愁予”中的“愁”顿时在此环境中触发。“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是进一步借秋景来渲染、扩散和深化这相约未见的愁情。主人公不见心爱的佳人到来,白极想会见至没有会见,中间的心理落差非常之大,有一种沉重的失落感。主人公的情绪体验染上了某种色彩,于是构成一种审美心境。这时,在湘君的眼中,尽是令人黯然神伤的凄凉景色:秋风瑟瑟,似乎凉意渗透心间;落叶纷纷,犹如一颗沉重的心渐渐下沉;微波荡漾,犹若“心波”起伏。湘君面对这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心事茫然,愁绪四溢。情与景,水乳交融,把读者带入一个美妙的意境。
起先湘君因为没有见到对方而心中忧伤,但他心中还是抱着希望,也许等一会儿还会来的,于是在傍晚作好迎接的准备,不断地朝远处眺望。这也是符合人物心理活动的。“登白薠”二句就是写这种心理的。他再等仍不见湘夫人到来,心绪必然越来越糟糕。这时正值傍晚,鸟儿归巢、渔人收网的景象使他想到自身的处境,更感失约后的孤独和苦恼。在对比中产生联想,在联想中把现实的景物扭曲为假想景象,原先看到的景象发生变形:“鸟何”、“麋何”、“罾何”、“蛟何”四句,就是主人公在极度懊丧的心情下出现的假象——扭曲了的景象。“荒忽兮远望”正说明他精神恍惚,因而产生与现实景物完全颠倒的幻象。这种现象的发生,既是复杂的心理现象,又是合理的心理流程。等他清醒过来时,仍不死心,又骑马渡江到西岸去耐心地等待。一旦听说湘夫人“召予”,喜不自胜,忙着做迎接湘夫人的一切准备。以下一系列环境描写,都洋溢着惊喜欢快的气氛,似乎幸福美满的生活在等待着他。主人公的心情与周围环境的描写又都转为明丽欢快,情与景协调得非常自然。忧伤痛苦转而为喜气洋洋,这正是将现实中没有实现的事寄托于幻想中?咽у舻亩?骰没??篮玫亩?鳎?佣?诰?裆系玫揭恢致?恪o婢?男牧槭澜缇褪窃谙质档暮托榛玫木辰缑栊粗信?冻隼吹摹?/p>
层次重叠交叉,又能一以贯之。这首诗在结构上也颇具特色,它以湘君赴约不遇时的情感活动作为中心线索,把景物变化、人物活动都串连起来,既有曲折起伏,又能融会贯通。
从情感的结构角度看,这首诗是以“召唤方式”呼应“期待视野”。《湘夫人》既然是迎神曲,必然是以召唤的方式祈求神灵降临。全诗以召唤湘夫人到来作为出发点,以期待的心理贯穿其中。诗的前半段主要写湘君思念湘夫人时那种望而不见、遇而无缘的期待心情。中间经历了忧伤、懊丧、追悔、恍惚等情感波动。这些都是因期待而落空所产生的情绪波动。诗的后半段是写湘君得知湘夫人应约即将到来的消息后,喜出望外,在有缘相见而又未相见的期待心情中忙碌着新婚前的准备事宜。诗的末尾,湘夫人才出现,召唤的目的达到,使前面一系列的期待性的描写与此呼应。实际上,后半段的描写不过是湘君的幻想境界。出现这种幻象境界,也是由于期待心切的缘故。整首诗对期待过程的描写,有开端,有矛盾,有发展,有高潮,有低潮,有平息。意识线路清晰可见。
这首诗还有着明暗对应的双层结构方式。主人公情感的表现,有明有暗,明暗结合。抒情对象既可实指,又有象征性。在描写实境时,主人公的情感是表层性的,意旨明朗,指事明确,语言明快,情感色泽清晰,高低起伏,强弱大小,都呈透明状态。如诗的后半段写筑室建堂、美饰洞房、装饰门面、迎接宾客的场面,就属于表层性的,即明写。从“筑室兮水中”至“疏石兮为芳”,是从外到里、由大到小;从“芷葺兮荷屋”至“建芳馨兮庑门”,又由里到外。线路清楚,事实明白,情感的宣泄是外露的,是直露胸臆的方式,淋漓酣畅,无拘无束,少含蓄,情感的流动与外在形式同步。
从深层结构看,这首诗又有着寓情于景的表情法。景物不是原来的样子,如“鸟何”、“罾何”、“麋何”、“蛟何”等句;或是带上感情色彩的景物,如秋风、秋水、秋叶的描写。情感的流动较蕴藉、含蓄、深沉,如海底暗流,不易发觉。因此需要通过表层意象加以领会。
这种双层结构,明暗对应,相辅相成,构成一种情景交融的境界。这种结构的优点是:可以增大情感的容量,使情感的表现呈立体状。
另外,全诗所描写的对象和运用的语言,都是楚化了的,具有鲜明的楚国地方特色。诸如沅水、湘水、澧水、洞庭湖、白芷、白薠、薜荔、杜蘅、辛夷、桂、蕙、荷、麋、鸟、白玉等自然界的山水、动物、植物和矿物,更有那楚地的民情风俗、神话传说、特有的浪漫色彩、宗教气氛等,无不具有楚地的鲜明特色。诗中所构想的房屋建筑、陈设布置,极富特色,都是立足于楚地的天然环境、社会风尚和文化心理结构这个土壤上的,否则是不可能作此构想的。
语言上也有楚化的特点。楚辞中使用了大量的方言俗语,《湘夫人》也不例外,如“搴”(动词)、“袂”、“褋”(名词)等。最突出的是“兮”字的大量运用——全诗每句都有一个“兮”字。这个语气词相当于今天所说的“啊”字。它的作用就在于调整音节,加大语意、语气的转折、跳跃,增强语言的表现力。《湘夫人》以方言为主,兼有五七言。句式变化灵活。这种“骚体”诗,是继《诗经》后新出现的自由诗,在我国古代诗歌发展史上是一次了不起的创新。(殷光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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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 山鬼 [先秦] 屈原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1]薜[2]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3]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4]。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5]。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澹[6]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7]!
采三秀兮于[8]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9]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作品赏析【注释】:
[1]:通“披”。
[2]:音“必”。
[3]:通“披”。
[4]:音“离”。
[5]:音“互”。
[6]:音“但”。
[7]:音“余”。
[8]:音“巫”。
[9]:音“又”。
出自《九歌》,这是第九首。
山鬼即一般所说的山神,因为未获天帝正式册封在正神之列,故仍称山鬼。
本篇是祭祀山鬼的祭歌,叙述的是一位多情的女山鬼,在山中采灵芝及约会她的恋人。
郭沫若根据于字古音读“巫”推断于山即巫山,认为山鬼即巫山神女。巫山是楚国境内的名山,巫山神女是楚民间最喜闻乐道的神话。
关于《山鬼》题旨的两种解释
宋朱熹认为:“此篇文义最为明白,而说者自汨之。今既章解而句释之矣,又以其托意君臣之间者言之,则言其被服之芳者,自明其志行之洁也;言其容色之美者,自见其才能之高也。子慕予之善窈窕者,言怀王之始珍己也。折芳馨而遗所思者,言持善道而效之君也。处幽篁而不见天,路险艰又昼晦者,言见弃远而遭障蔽也。欲留灵修而卒不至者,言未有以致君之寤而俗之改也。知公子之思我而然疑作者,又知君之初未忘我,而卒困于谗也。至于思公子而徒离忧,则穷极愁怨,而终不能忘君臣之义也。以是读之,则其他之碎义曲说,无足言矣。”(对以史实附会的解释方法,王夫之早就表示过反对的意见,他说:“此章(指《山鬼》)缠绵依恋,自然为情至之语,见忠厚笃悱之音焉。然必非以山鬼自拟,巫觋(男巫,读xí)比君,为每况愈下之言也。”((选自《名作欣赏》199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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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人在那山隈经过,
是我身披薜荔腰束女萝。
含情注视巧笑多么优美,
你会羡慕我的姿态婀娜。
驾乘赤豹后面跟着花狸,
辛夷木车桂花扎起彩旗。
是我身披石兰腰束杜衡,
折枝鲜花赠你聊表相思。
我在幽深竹林不见天日,
道路艰险难行独自来迟。
孤身一人伫立高高山巅,
云雾溶溶脚下浮动舒卷。
白昼昏昏暗暗如同黑夜,
东风飘旋神灵降下雨点。
等待神女怡然忘却归去,
年渐老谁让我永如花艳?
在山间采摘益寿的芝草,
岩石磊磊葛藤四处盘绕。
抱怨神女怅然忘却归去,
你想我吗难道没空来到。
山中人儿就像芬芳杜若,
石泉口中饮松柏头上遮,
你想我吗心中信疑交错。
雷声滚滚雨势溟溟濛濛,
猿鸣啾啾穿透夜幕沉沉。
风吹飕飕落叶萧萧坠落,
思念女神徒然烦恼横生。①山之阿(e1):山隈,山的弯曲处。
②被(pi1):同披。薜荔、女萝:皆蔓生植物。
③含睇:含情而视。睇(音dì),微视。宜笑:笑得很美。
④子:与下文的灵修、公子、君都是指山鬼,亦即扮演山鬼的女巫所思念的人。慕:爱慕。善:美好,是形容窈窕的副词。
⑤赤豹:皮毛呈褐的豹。从:跟从。文:花纹。狸:狐一类的兽。文狸:毛色有花纹的狸。
⑥辛夷车:以辛夷木为车。结:编结。桂旗,以桂为旗。
⑦石兰、杜蘅:皆香草名。
⑧遗(wei4):赠。
⑨余:我。篁:竹。
⑩来(li2):
⑾表:独立突出之貌。
⑿容容:即“溶溶”,水或烟气流动之貌。
⒀杳冥冥:又幽深又昏暗。羌:语助词。
⒁神灵雨:神灵降下雨水。
⒂灵修:指神女。憺(dan4澹):安乐。
⒃晏:晚。华予:让我像花一样美丽。华,花。
⒄三秀:芝草,一年开三次花,传说服食了能延年益寿。
⒅
⒆公子:也指神女。
⒇杜若:香草。
(21)
(22)然疑作:信疑交加。然,相信;作,起。
(23)靁:同“雷”。填填:雷声。
(24)猨:同“猿”。
(25)
(26)离:遭受。
【赏析】
读这首诗先得注意两点:一是“山鬼”究竟是女神还是男神?宋元以前的楚辞家多据《国语》、《左传》所说,定山鬼为“木石之怪”、“魑魅魍魉”,而视之为男性山怪。但元明时期的画家,却依诗中的描摹,颇有绘作“窈窕”动人的女神的。清人顾成天《九歌解》首倡山鬼为“巫山神女”之说,又经游国恩、郭沫若的阐发,“山鬼”当为“女鬼”或“女神”的意见,遂被广泛接受。本文的品赏即以此说为据,想来与诗中所述山鬼的形象也更为接近〖注一〗。苏雪林提出《九歌》表现“人神恋爱”之说以后,大多数研究家均以“山鬼”与“公子”的失恋解说此诗,笔者却以为不妥。按先秦及汉代的祭祀礼俗,巫者降神必须先将自己装扮得与神灵相貌、服饰相似,神灵才肯“附身”受祭〖注二〗。但由于山归属于“山川之神”,古人采取的是“遥望而致其祭品”的“望祀”方式,故山鬼是不降临祭祀现场的。本诗即按照这一特点,以装扮成山鬼模样的女巫,入山接迎神灵而不遇的情状,来表现世人虔诚迎神以求福佑的思恋之情。诗中的“君”、“公子”、“灵修”,均指山鬼;“余”、“我”、“予”等第一人称,则指入山迎神的女巫。说明了这两点,读者对这首轻灵缠绵的诗作,也许可品味到一种不同于“人神恋爱”说的文化内涵和情韵了。
你看,此诗一开头,那打扮成山鬼模样的女巫,就正喜孜孜飘行在接迎神灵的山隈间。我们从诗人对巫者装束的精妙描摹,便可知道楚人传说中的山鬼该是怎样倩丽,“若有人兮山之阿”,是一个远镜头。诗人下一“若”字,状貌她在山隈间忽隐忽现的身影,开笔即给人以缥缈神奇之感。镜头拉近,便是一位身披薜荔、腰束女萝、清新鲜翠的女郎,那正是山林神女所独具的风采!此刻,她一双眼波正微微流转,蕴含着脉脉深情;嫣然一笑,齿白唇红,更使笑靥生辉!“既含睇兮又宜笑,着力处只在描摹其眼神和笑意,却比《诗经·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之类铺排,显得更觉轻灵传神。女巫如此装扮,本意在引得神灵附身,故接着便是一句“子(指神灵)慕予兮善窈窕”——我这样美好,可要把你羡慕死了:口吻也是按传说的山鬼性格设计的,开口便是不假掩饰的自夸自赞,一下显露了活泼、爽朗的意态。这是通过女巫的装扮和口吻为山鬼画像,应该说已极精妙了。诗人却还嫌气氛冷清了些,所以又将镜头推开,色彩浓烈地渲染她的车驾随从:“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这真是一次堂皇、欢快的迎神之旅!火红的豹子,毛色斑斓的花狸,还有开着笔尖状花朵的辛夷、芬芳四溢的桂枝,诗人用它们充当迎神女巫的车仗,既切合所迎神灵的环境、身份,又将她手燃花枝、笑吟吟前行的气氛,映衬得格外欢快和热烈。
自“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以下,情节出现了曲折,诗情也由此从欢快的顶峰跌落。满怀喜悦的女巫,只因山高路险耽误了时间,竟没能接到山鬼姑娘(这当然是按“望祀”而神灵不临现场的礼俗构思的)!她懊恼、哀愁,同时又怀着一线希冀,开始在山林间寻找。诗中正是运用不断转换的画面,生动地表现了女巫的这一寻找过程及其微妙心理:她忽而登上高山之巅俯瞰深林,但溶溶升腾的山雾,却遮蔽了她焦急顾盼的视野;她忽而行走在幽暗的林丛,但古木森森,昏暗如夜;那山间的飘风、飞洒的阵雨,似乎全为神灵所催发,可山鬼姑娘就是不露面。人们祭祀山灵,无非是想求得她的福佑。现在见不到神灵,还有谁能使我(巫者代表的世人)青春长驻呢?为了宽慰年华不再的失落之感,她便在山间采食灵芝(“三秀”),以求延年益寿。这些描述,写的虽是巫者寻找神灵时的思虑,表达的则正是世人共有的愿望和人生惆怅。诗人还特别妙于展示巫者迎神的心理:“怨公子兮怅忘归”,分明对神灵生出了哀怨;“君思我兮不得闲”,转眼却又怨意全消,反去为山鬼姑娘的不临辩解起来。“山中人兮芳杜若”,字面上与开头的“子慕予兮善窈窕”相仿,似还在自夸自赞,但放在此处,则又隐隐透露了不遇神灵的自怜和自惜。“君思我兮然疑作”,对山鬼不临既思念、又疑惑的,明明是巫者自己;但开口诉说之时,却又推说是神灵。这些诗句所展示的主人公心理,均表现得复杂而又微妙。
到了此诗结尾一节,神灵的不临已成定局,诗中由此出现了哀婉啸叹的变徵之音。“靁填填兮雨冥冥”三句,将雷鸣猿啼、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展现了一幅极为凄凉的山林夜景。诗人在此处似乎运用了反衬手法:他愈是渲染雷鸣啼猿之夜声,便愈加见出山鬼所处山林的幽深和静寂。正是在这凄风苦雨的无边静寂中,诗人的收笔则是一句突然迸发的哀切呼告之语:“思公子兮徒离忧!”这是发自迎神女巫心头的痛切呼号——她开初曾那样喜悦地拈着花枝,乘着赤豹,沿着曲曲山隈走来;至此,却带着多少哀怨和愁思,在风雨中凄凄离去,终于隐没在一片雷鸣和猿啼声中。大抵古人“以哀音为美”,料想神灵必也喜好悲切的哀音。在祭祀中愈是表现出人生的哀思和悱恻,便愈能引得神灵的垂悯和呵护。不知山鬼姑娘听到这首祭歌,是否也能怦然心动,而赐给世人以企盼的福佑?
【注释】
①以此诗“采三秀兮于(於)山间”,“于”不该与“兮”相重,而断定“于山”为“巫山”,山鬼为“巫山神女”。其实,这种句式在本诗即有,如“云容容兮而在下”,“兮”与“而”亦不妨相重。则“于”不必读作“於(巫)”,此山鬼自是民间传说的女山神,而无证据必为“巫山神女“。
②《史记·封禅书》记齐人少翁语日:“上(指武帝)即欲与神通,宫室、被服(即环境、装扮)非象神,神物不至。”荆楚民间迎“紫姑”神,亦须“作其形(紫姑形貌)迎之”(《荆楚岁时记》)。都证明了巫风迎神、降神的这一特点。(潘啸龙)
【寒砧读后】
此说无法解答扮神的女巫怎么可能在“山之阿”乘着“辛夷车”的问题,而“乘赤豹兮从文狸”亦非凡人所能办到。联系《山鬼》的上篇《河伯》来看,把此篇作为河伯自白对山鬼女神的爱慕之情,而《河伯》篇作为山鬼女神自白对河伯男神的爱慕之情,即若《湘君》、《湘夫人》两篇的理解法,似乎更加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