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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怨慢·渐吹尽 [宋] 姜夔

发表时间:2022-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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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余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注释】:

原序: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後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昔年种柳:此处引语出自庾信《枯树赋》,故事则在《世说新语》,“〔东晋〕桓公北征,经金城,前为琅琊王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姜夔二十三岁时,曾游安徽合肥,与此地的歌女姊妹二人相识,时日一长,往来酬唱,情投意合。无奈客子行色匆匆,终有一别。后来,作者屡次到合肥与二女相会,情意愈浓。光宗绍熙二年,作者再次来到合肥,但不久就离去了,这首词大概作于离去之时,以寄托对二女的无尽眷念之情。

题序中所谓“桓大司马”指桓温。而题序中所引“昔年种柳”以下六句,均出庾信《枯树赋》,按此词是惜别言情之作,而题序中只言柳树,一来合肥的街巷都种柳树,因此作者写的有关合肥的情词,多借柳树发感。二来作者故意为之,以掩饰其孤寂之怀。

上半阕是咏柳。开头说,春已深,柳絮吹尽,柳阴浓绿。这正是合肥巷陌情况。“远浦”二句点出行人乘船离去。“阅人”数句又回到说柳。长亭(古人送别之地)边,离人黯然销魂,而柳则无动于衷,依然“青青如此”。暗用李长吉诗“天若有情天亦老”句意,以柳之无情反衬自己惜别的深情。这半阕词用笔不即不离,写合肥,写离去,写惜别,而表面上却都是以柳贯串,借做衬托。

下半阕是写自己与情侣离别后的恋慕之情。“日暮”三句写离开合肥后依恋不舍。唐欧阳詹在太原与一妓女相恋,别时有“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之句。“望高城不见”即用此事,正切合思念情侣之意。

“韦郎”二句用唐韦皋事。韦皋游江夏,与女子玉箫有情,别时留玉指环,约定数年后来娶。后来诺言成空,玉箫绝食而死(《云溪友议》卷中《玉箫记》条)。

这两句是说,当临别时,自己向情侣表示,不会象韦皋那样“忘得玉环分付”,自己必将重来的。下边“第一”两句是情侣叮嘱之辞。她还是不放心,要姜夔早早归来,否则“怕红萼无人为主”。因为歌女社会地位低下,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其情甚笃,其辞甚哀。“算空有”二句以离愁难剪作结。这半阕词写自己惜别之情,情侣属望之意,凄怆缠绵。陈廷焯评此词云:“哀怨无端,无中生有,海枯石烂之情。”(《词则·大雅集》卷三)可谓的评。

姜夔少时学诗取法黄庭坚,后来弃去,自成一家,但是他将江西诗派作诗之艺术手法运用于词中生新瘦硬,自成一家。男女相悦,伤离怨别,本是唐宋词中常见的内容,但是姜夔所作的情词则与众不同。他屏除秾丽,着笔淡雅,不多写正面,而借物寄兴(如梅、柳),旁敲侧击,有迴环宕折之妙。它不同于温、韦,不同于晏、欧,也不同于小山、淮海,这是极值得玩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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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疏影 [宋] 姜夔


【暗香】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疏影】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作品赏析【注释】:

何逊:南朝梁人,能诗,以爱梅闻名。何逊曾作《扬州法曹梅花盛开》云,「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后迁官,因爱扬州之梅,要求转任扬州。这里作者以何逊自比。

春风词笔:何逊《咏春风》,「可闻不可见,能重复能轻。镜前飘落粉,琴上响馀声。」

寄与:这里暗用南朝宋人陆凯的《赠范晔诗》,「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所折的花是梅花。

千树压西湖:宋时西湖孤山遍植梅花。

这两首词是文学史上著名的咏梅词,是姜夔的代表作之一。白石咏梅词共有十七首,古其全词的六分之一,此二篇最为精绝。张炎在所著《词源》中说:诗之赋梅,惟和靖一联而已,世非无诗,不能与之齐驱耳。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

所谓“和靖一联”,即宋初诗人林逋《山园小梅》中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姜夔非常欣赏其句,就摘取句首二字,以之为“自度曲”咏梅词的调名。白石是南宋大音乐家,妙解音律,从此二篇咏梅词亦可看出其独创之功。

白石词往往有小序,或述作词缘起,或纪心绪行踪,要言不烦,与词的内容溶为一体,不可分割。从题序看,这两首词作于南宋光宗绍熙三年辛亥(1191)冬季,当时词人应邀到范成大退休隐居的苏州附近的石湖别墅作客。范成大也喜爱梅花,买园种梅,并著有《梅谱》。白石投主人之雅好,驰骋才华,创作了这两篇咏梅绝唱。

这二篇词的主旨令人难以索解。历代读者在欣赏它的美妙的词句的同时,不免要追寻它的言外寄托,于是,劝阻范成大归隐、哀叹徽钦二帝北狩、感慨今昔盛衰、怀念合肥旧游等等说法就都出现了。这些说法的是非颇难截然判断,因为作者是不明言他的寄托的,读者的理解各有不同也是完全允许的,不论见仁见智,只要言之成理,就可以自成一说。或者说,这两首词具有多功能指向,寄托国事,感慨今昔,追念旧游,思恋情人等多种主旨都有,形成一种含混,朦胧之美。

《暗香》、《疏影》在体制上也很有特点。作者自述“作此两曲”,从音乐上讲是两只曲子;“授简索句”,从词篇上说却是一个题目,两首词,也可以说是一首。这种特殊体制为姜夔所首创,我们不妨称之为“连环体”,两环相连,似合似分,以其合者观之为一,以其分者观之为二。

《暗香》一词,以梅花为线索,通过回忆对比,抒写今昔之变和盛衰之感。全词共分六层。上片,开篇至“不管清寒与攀摘”五句为一层,从月下梅边吹笛引起对往事的回忆。以“旧时月色”开头,以往事递入,落笔便不平凡。已经勾勒出了时空范围,渲染出了感情基调。回忆旧时,拉开了时间距离;月色在天,撑起了空间境地;眼前的景象勾连着过去的经历,令人摇曳生情。首句落笔得此四字,“便欲使千古作者皆出其下”(清刘体仁《七颂堂词绎》)。“唤起”二句,又引入怀人层层荡开,环环相生:由月色写到“算几翻照我”,画出回忆往日情事时的屈指凝神之态;再写“梅边吹笛”,在月下笛声中点出“梅”字,咏物而不避题面,亦见大手笔,直将“藏题”的技法视为细末,不屑遵循;再由笛声“唤起玉人”,以美人映衬梅花,直欲喧宾夺主,却急以“不管清寒与攀摘”收住,化险为夷,仍不离咏梅的本题。至此,一幅立体的,活动的,有人有物,有情有景,有声有色的生活图景、艺术境界,乃展现在读者的面前。月色下、笛声中,一位玉人在犯寒摘梅,境界何其清空幽雅。贺铸的一首《浣溪沙》中有“玉人和月摘梅花”之句,意境已自高雅幽美,但与姜白石词相比,仍显单薄。姜词“不管清寒与攀摘”一句蕴藏着两层没有明说的意思:一是“与”人攀摘,既有与人同摘之义,也有摘梅以赠别人之义,这就暗中用上了“驿寄梅花”的典故,透露了陆凯的诗句“聊赠一枝春”的一层意思;另一层含义是,玉人之所以“不管清寒”,因为她怀着满腔的热情,且与外界的“清寒”恰相反衬。

玉人的一片深情密意全都倾注在梅花上,梅花的感情负载就格外厚重了。开头几句写的是回忆中的情景,到“何逊而今渐老”两句,笔峰陡转,境界突变,由回忆回到现实,由欢乐往事转到而今的迟暮之悲。词人以何逊自此,是说自己年华已逝,诗情锐减,面对梅花,再难有当年那种春风得意的词笔了。正如词人所说:“才固老尽,秀句君休觅”(《暮山溪》)。与上五句相比,境界何等衰飒。这是第二层。其实词人当时年仅三十五六岁,所以这当是自谦之词。而且何逊写的那首《扬州法曹梅花盛开》诗,“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等,实在算不得什么好诗,跟他喜爱梅花,一直挂念着扬州廨舍那株梅树的心情并不相称,可是后来,他从洛阳特意赶回扬州,再访那一树梅花时,却彷徨终日,不能下笔,连原先那平庸的诗也写不出来了。何逊虽有爱梅之心,而其才力不逮,没有做出好诗来(“春风词笔”是指他的《咏春风》诗“可闻不可见,能重复能轻。镜前飘落粉,琴上响余声”,咏物颇称工细)姜夔以之自比而表示谦逊不是相当合适吗?

“但怪得”至上片结尾为第三层,又把笔锋转回来,意谓尽管才不附情,见到石湖梅花的清丽幽雅,亦不免引动诗兴,以答谢主人的盛情美意。这几句映照小序,点明题旨。“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也是苏东坡《和秦太虚梅花》诗“竹外一枝斜更好”之意,是对石湖梅花的具体描绘。以竹枝映衬疏花,写其形貌姿色;以瑶席映衬冷香,写其高洁的品性,着墨不多而形神俱现。

下片承上片中写身世之感。从“红国”到“红萼无言耿相忆”是第四层,感情曲折细腻而又富于变化。换头余鸡独处异乡,空前冷清寂寞,内心情感波澜起伏。“寄与路遥,夜雪初积”,则言重重阻隔,纵然折得梅花也无从寄达,相思之情,难以为怀,只有耿耿于怀,长相忆忘而已。“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词采甚美。“翠”与“红”是作者特意选用的艳色,用以与上文的“月”、“玉”、“清”、“瑶”等素洁的字面相“破”,通过对比,取得相得益彰的色彩效果。把翠尊而对红萼,由杯中之酒想到离人之泪,故曰“易泣”;将眼前的梅花看作远方的所思,悄然相对,虽曰“无言”,而思绪之翻腾、默默之诉说又何止万语千言。正是无言胜有言,无声胜有声。

“长忆曾携手处”三句是第五层。由“相忆”很自然地接续到“长记”,于是又打开了另一扇回忆的窗子,写到当年与情人携手同游梅林的情景。千树梅花,无尽繁英,映照在寒碧的西湖水面之上。这一片繁梅,亦如邓尉山的“香雪海”,在作者的笔下显得十分壮观,比起上文的“竹外疏花”来,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午树压、西湖寒碧是词中名句,境界幽美,词语精工,冷峻之中透露出热烈的气氛。词情发展至此,终于形成高潮。

最后两句又是一层,词笔顿时跌落,写到梅花的凋落飘零的肃刈景象。“又片片吹尽也”,语似平淡而感叹惋惜之情却溢于言表。“几时见得”,应是一语双关之词,梅花落了何时再开?相忆之人分别已久何时再逢?正因为巧妙绾合两重意思,所以显得韵味十分深长。

《暗香》重点是对往昔的追忆,而《疏影》则集中描绘梅花清幽孤傲的形象,寄托作者对青春、对美好事物的怜爱之情。《疏影》一篇,笔法极为奇特,连续铺排五个典故,用五位女性人物来比喻映衬梅花,从而把梅花人格化、性格化,比起一般的“遗貌取神”的笔法来又高出了一层。

上片写梅花形神兼美。“苔枝缀玉”三句自成一段,它描绘了一株古老的梅树,树上缀满晶莹如玉的梅花,与翠禽相伴同宿。苔枝,长有苔藓的梅枝。缀玉,梅花象美玉一般缀满枝头。这三句用了一个典故。

讲的是隋代赵师雄在罗浮山遇仙女的神话故事,见于曾慥《类说》所引《异人录》略谓:隋开皇年间,赵师雄调伍广东罗浮,行经罗浮山,日暮时分,在梅林中遇一美人,与之对酌,又有一绿衣童子歌舞助兴,“师雄醉寐,但觉风寒相袭,久之东方已白,起视大梅花树上有翠羽剌嘈相顾,月落参横,惆怅而已。”

原来美人就是梅花女神,绿衣童子大亮以后就化为梅树枝头的“翠禽”了。作者用这个典故,入笔很俏,只用“翠禽”略略点出。读者知其所用典故,方知“苔枝缀玉”亦可描摹罗浮女神的风致情态,“枝上同宿”也是叙赵师雄的神仙奇遇。姜夔爱用此典,其《鬲溪梅令》有句云:“谩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这个典故,使得梅花与罗浮神女融为一体,似花非花,似人非人,在典雅清秀之外又增添了一层迷离惝恍的神秘色彩。

“客里”三句由“同宿”,转向孤独,于是引出第二个典故——诗人杜甫笔下的佳人。杜甫的《佳人》一诗,其首尾云:“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这位佳人,是诗人理想中的艺术形象,姜夔用来比喻梅花,以显示它的品性高洁,绝俗超尘,宁肯孤芳自赏而绝不同流合污。北宋词人曹组《蓦山溪》咏梅词中,有“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的句子,也用了苏诗和杜诗的典故。诗词用典,都要经过作者的重新组合与精心安排,姜夔在引出佳人这个艺术形象之前,先写了“客里相逢”一句,使作品带上了一种漂泊风尘的知遇情调,又写了“篱角黄昏”一句,这是与梅花非常相称的环境背景,透露了一点冷落与迟暮的感叹,显示了梅花的高洁品格。

“昭君”至上片结句是词中重点,写梅花的灵魂。意谓:梅花原来是昭君的英魂所化,她不仅有绝代佳人之美容,而且更有始终荣辱于祖国的美好心灵。这几句用王昭君的典故,作者的构思,主要是参照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之三: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一去紫台”句,被姜夔加以想象,强调昭君“但暗忆江南江北”,用思国怀乡把她的怨恨具体化了;“环佩空归”一句也得到了发挥,说昭君的月夜归魂“化作此花幽独”,化为了幽独的梅花。为昭君的魂灵找到了归宿,这对同情她的遭遇的人们是一种慰藉;同时,把她的哀怨身世赋予梅花,又给梅花的形象增添了楚楚风致。

换头三句推开一笔,说明梅花不仅有美的容貌,美的灵魂,而且还有美的行为——美化和妆扮妇女。

用的是寿阳公主的典故。蛾,形容眉毛的细长;绿,眉毛的青绿颜色。《太平御览》引《杂五行书》云:“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犹记深宫旧事”一句绾合两个典故,王昭君入宫久不见幸,积悲怨,乃请行,远嫁匈奴,也是“深宫旧事”,“犹记”二字一转,就引出“梅花妆”的故事来了。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写出了公主的娇憨之态,也写出了梅花随风飘落时的轻盈的样子。这个典故带来了一股活泼松快的情调,使全词的气氛得到了一点调剂。

最后一个典故是汉武帝“金屋藏娇”事,《汉武故事》载,汉武帝刘彻幼时曾对姑母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盈盈,仪态美好的样子,这里借指梅花。这三句由梅花的飘落引起了惜花的心情,进而联想到护花的措施。这与上片“昭君”等句遥相绾合,是全词的题旨所在。“莫似春风,不管盈盈”,直是殷切的呼唤,“早与安排金屋”,更是热切的希望。可是到头来,“还教一片随波去”,花落水流,徒有惜花之心而无护花之力,梅花终于又一次凋零了。

五个典故,五位女性,包括了历史人物、传奇神话、文学形象;她们的身分地位各有不同,有神灵、有鬼魂,有富贵、有寒素,有得宠、有失意;在叙述描写上也有繁有简、有重点有映带,而其间的衔接与转换更是紧密而贴切。

“却又怨、玉龙哀曲”,可以看作是为梅花吹奏的招魂之曲。马融《长笛赋》:“龙鸣水中不见己,截竹吹之声相似。”故玉龙即玉笛。李白诗云:“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哀曲”当是《梅花落》那支古代曲子。这是从音乐这一侧面来申明爱护梅花的重要性。再有,这儿的“玉龙”是与前篇的“梅边吹笛”相呼应的,临近收拍,作者着力使《疏影》的结尾与《暗香》的开头相呼应,显然是为了形成一种前勾后连之势,以便让他所独创的这种“连环体”在结构上完整起来。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又从绘画这一角度加以深化主题。《疏影》最后一句的“小窗横幅”应该是与《暗香》的开头一句“旧时月色”相呼应的,那么,“小窗横幅”就既可解释为图画又可解释为梅影了。月色日光映照在纸窗上的竹影梅影,也是一种“天然图画”,非常好看。《疏影》中所出现的梅花的形象,梅花的性格,梅花的灵魂,梅花的遭遇,寄托了作者身世飘零的感叹,表现了对美好事物应及时爱护的思想。

姜夔作《暗香》、《疏影》词,的确是“自立新意”,新在何处?在于他完全打破了前人的传统写法,不再是单线的、平面的描摹刻画,而是摄取事物的神理创造出了多线条、多层次、富有立体感的艺术境界和性灵化、人格化的艺术形象。作者调动众多素材,大量采用典故,有实有虚、有比喻有象征,进行纵横交错的描写;支撑起时间、空间的广阔范围,使过去和现在、此处和彼地能够灵活地、跳跃地进行穿插;以咏物为线索,以抒情为核心,把写景、叙事、说理交织在一起,并且用颜色、声音、动态作渲染描摹,并且多用领字起到化虚为实的作用,这样,姜夔就为梅花作出了最精彩的传神写照。

疏影·苔枝缀玉 [宋] 姜夔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照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犹记深营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注释】:

苔枝缀玉:范成大(即小序中提到的石湖)《梅谱》说他家乡的古梅“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

客里:白石是江西人,当时住苏州。

倚修竹:杜甫《佳人》,「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这里把梅花比作美人。

佩环月夜归来:杜甫吟昭君云,「环佩空归月夜魂。」

深宫旧事:《太平御览》引《杂五行书》,“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

盈盈、金屋:《古诗十九首》,「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又《汉武故事》记武帝幼时对姑母说,“若得阿娇(武帝表妹)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玉龙、哀曲:玉龙是笛子名,哀曲指曲子《梅花落》。李白有诗云,「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卜算子慢·江枫渐老 [宋] 柳永


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楚客登临,正是幕秋天气,引疏砧,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作品赏析上阕写景,奠定了凄清的基调,烘托出抑郁怀人的氛围。“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篇头三句,乃登高所见。“败红”就是“渐老”的“江枫”,“衰翠”就是“半凋”的“汀蕙”,而曰“满目”,则是举枫树、蕙草以概其余,点出当时已是深秋时节了,整个画面呈现红和绿两种时比色。不是鲜红嫩绿,而是黯淡、憔悴的红和绿。“败红”和“衰翠”是对应上文的“江枫”和“汀蕙”:请注意不是已老和全凋,而是“渐老”和“半凋”;所以还残留一些凄凄惨惨的红和稀稀疏疏的绿,“渐”和“半”意味正老、正凋,还将不断地老下去、凋下去。“楚客登临,正是幕秋天气。”这是一幅大笔渲染、满画面的深秋枫黄图,秋色极浓。在写足秋色之后,睹此浓浓秋色的抒情主人公出现了,并点明了“暮秋”季节。“楚客”两句,引用宋玉《九辩》悲秋之意,柳永曾宦游于荆襄一带古代楚地,故这里自称为“楚客”;“登临”补出了上文之秋景是他登高所目见,并暗示主题。“引疏砧,断续残阳里。”写所闻。深秋万物衰败,已让人心生哀愁,何况在这“满目败红衰翠”之中,耳中又闻这断断续续、稀稀朗朗的磁杵之声,在残阳中回荡呢?古代妇女,在秋天到来时,便以磋杵杵捣,制寒衣以送漂泊在外之人。所以在异地漂泊的行人,听闻捣衣声便生旅愁,这里也是暗寓长期漂泊,“伤怀念远”。“暮秋”是秋天将尽,“残阳”则是一日将尽,都是“晚景”。对景难排,因此下文就直接道出“伤怀念远”的主旨。“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浓重的秋声秋色深深地触动诗人的离情,接着“对晚景”三字,承上文的所见所闻,启下文的“伤怀念远”,是对主旨的补充,说明这种“伤”和“念”并非偶然触发,而是本来心头有“恨”,才见景生“愁”。“旧恨”难忘,“新愁”又起,故曰“相继”。从写景过渡到抒情、“新愁旧恨相继”,此刻先后涌上心头,这愁恨又是多么的浓重。下阕抒情,承接上阕直接写出愁恨的缘由。“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脉脉”,化用《古诗十九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其字当作“哌哌”,相视之貌。(“脉”,繁体“作哌”,形近而误。)相视,就是我与她互相对望,也就是她怀念我,我也怀念她,因此接着才会有二、三句。“两处风情”,从“脉脉”来;“万重烟水”,从“千里”来。细针密线,丝丝人扣。“念两处风情”紧扣“脉脉”,“万重烟水”与“千里”呼应,绘出词人与伊人远隔千里,山水重重,两相怀念的情状。一个“念”字,令作者怀人之情顿生层澜。“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雨歇”一句,不但写出登临时天气的实况,而且点出是风吹雨打才使红败翠衰,补暮秋雨后之状,秋雨初停,天高山青,而怀人之情让这雨后晴景引逗得愈加郁厄,将山峰望穿亦难消解。“望断”句既是写实,又是寓意。就写实方面说,是讲雨收云散,天高气朗,极目所见,惟有山岭重叠连绵不断。就寓意方面说,则是讲那位“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巫山神女,由于云散雨收,此时也看不见了。“望断翠峰十二”,也是徒然。巫山有十二峰,诗人常在诗中使用李唐神女的传说。词人在这里暗中抒发了对情人的思念,而且暗示了所思之人,乃是天仙般的一流人物。“尽无言,谁会凭高意?”深进一层。“凭高”之意,无人可会,只能默然无语。以“尽”字至“无言”之上,表达了词人复杂深沉的情感无人能解,也无法自诉,使得作品的情感更显深进。“无言”、“谁会”更是紧扣上阕“脉脉人千里”,表达了词人无人与说的心情。无人与说,只好把书信寄予千里之人,然而“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既无人与说又千里难寄,词人的苦闷愈加深重了。“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结尾两句再深进两层。第一层,既然此刻此处无人可诉,无人能会此情此意,那么这“离肠万种”,就只有写之寄于词中。第二层,可是即使写下思念,又如何才能送至她手呢?一种无可奈何之情,在柔情百转中倾吐而出,增强了感染力。“归云”,此处意为无乘归去之云的人托付鸿信。此词艺术上的特色主要是衬托渲染的手法和宛转往复的情思。词的上片,取正衬的手法,以苦景写悲怀,同时又将凄怨之情灌注到客观的景物中去,以悲写悲,渲染烘托出浓烈的悲苦气氛;下片写出了词人感情上的波澜起伏,采取了总起总收、间以分述的笔法,以使感情的抒发层层逼进,步步加深。

念奴娇·闹红一舸 [宋] 姜夔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

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

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

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

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

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

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注释】:

原序: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评析】

这是一首歌咏荷花的词篇,表现了作者对生活的热爱。从这首词里我们可以体会到作者独特的艺术构思、艺术想象与艺术手法,它代表了作者清刚冷隽与高雅峭拔的艺术风格。下面主要讲三个特点。

一是以少总多。所谓"以少总多",就是说,这首词里有着高度的艺术概括。本篇以优美而精炼的笔触描绘出荷花的风神及其个性。词中所写的荷花,非仅一时一地,而是作者把所见过的最美的荷花与池塘打总儿概括到一起,融汇成这首词的主题和形象。作者在词前小序中说,有三个地方的荷花给他的印象最为美好:一是武陵,二是吴兴,三是杭州。作者写这首词的地点可能是在"吴兴(《姜白石词编年笺校》将本词附于吴兴之后),但词中所咏却非止吴兴一地。它把三个地方的荷花巧妙地组织在一起,经过艺术加工,创造出一个新的意境:池塘中有小船,船行过程有鸳鸯相伴,船儿驶入人迹罕到的池塘深处,这里有美如仙女的荷花,使人神清气爽,醉意消失,在飒飒的雨声之中,播散出阵阵幽香,这幽香竟然凝结成迷人的诗句。直到日暮时分,诗人尚不忍离去,怕的是西风颇吹、红花凋谢。还有高柳、老鱼都在把作者深情挽留……美好的大自然对诗人无限深情,诗人对大自然也深情无限。词中很难分出哪里是人、那里是花了。词中也很难分出作者所在之处到底是武陵,还是西湖、吴兴了。

二是词中有人。之所以出现上述意境,是因为词中有人在。这"人"不光指作者,而是指作者把荷花以及自然中的一切都人化一了。看:"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看:"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然而真正被人化了的却是荷花。看!这荷花打扮得多娇艳:"水佩风裳无数。"在作者感到暑热时,她为你"翠叶吹凉",甚至还可洒下一阵"菰蒲雨",(这"雨"实际是传来耳畔的荷叶相互磨擦的响声)。不管是日晒,还是雨淋,她始终为你撑起一把翠绿的雨伞:"青盖亭亭。"假如你饮酒过量,微有醉意,那么她的笑脸会使你清醒:"玉容消酒"。不仅如此,她的微笑,她的舞姿,以及随之而散发出的清冷的幽香,霎时间便转化成诗句。词中有人,正是诗意之所在。

三是句中有味。词之感人,在于词中散发出一种诱人的"冷香"。"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是词中极富创造性的词句,充分反映出作者丰富而又独特的想象力。按常情分析,"嫣然摇动"怎么就会有"冷香飞上诗句"了呢?然而在词人看来,这"香"与"诗"却果真具有一致性。"香"是一种客观物质,是人们喜欢的一种气味,它直接作用于人的嗅觉,而诗却是诉之于视觉或听觉的。按常情,嗅觉与视觉是不会直接沟通的,因为我们不能用鼻子去欣赏诗词,分析诗词。但是,在文学创作中,特别是诗词写作中,由于感情的激烈活动,有时却可以产生五官中各种感觉器官的联想,视觉有时可以沟通味觉、嗅觉、触觉、听觉。从而开辟出"通感"的渠道,并借以形成创作活动与审美活动。欣赏音乐,可以在无形中看到画面,读诗,可以唤到某些香味,甚至以为这诗句就是由"香"组成的。。红楼梦中黛玉读《西厢记》就有"余香满口"的感受。这就是视觉与味觉的通感。同样,"冷香飞上诗句",自然可以从味觉和嗅觉转化为视觉了。从"香"转为"诗句"是作者感情态度产生联想的产物,反过来,读者也会跟着作者再回味一次这种感情联想所带来的美感享受。这种美感享受正是这词"味"之所在。

前面,我们谈到姜夔词喜用"冷"宇、"香"字。其实,这"冷香"二字正好代表了作者的艺术风格。表面看,作者写词,总是那么冷冷的、淡淡的,然而却自有其迷人之所在。这迷人的地方,就是词中所散发的经久不散的"冷香"。用"冷香"二字概括美夔的词风,似比"清刚冷峻与高雅峭拔"更加贴切而易懂。

--这是一篇托物比兴的咏物词,借写荷花寄托身世。宋代词人周邦彦是钱塘人,写下“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苏暮遮》)的名句。姜夔的这首咏荷词,也同样把读者带到一个光景奇绝清幽空灵的世界,那里有冰清玉洁的美人,有您寻找的清香幽韵的梦⋯⋯。从这首《念奴娇》词的小序知道,姜夔曾多次与友人倘徉于江南荷塘景色之中,因感其“意象幽闲,不类人境”,而有是作。

词一开头就把读者带向那美好的境界: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荷花从中荡舟,一路上一对对鸳鸯伴着船儿戏水。真是到了荷花世界了,这里人迹罕到,只见那望不见边的荷塘,绿波荡漾,荷叶翻飞。“水佩风裳”,本指美人妆饰,代指荷叶荷花,与周邦彦“一一风荷举”共得荷花之神理。从那碧绿的荷叶间,吹来阵阵凉风,那鲜艳的荷花,好象美人玉脸带着酒意消退时的微红。一阵密雨从菰蒲丛中飘洒过来,荷花倩影娉婷,嫣然含笑,吐出幽幽冷香。惹起诗人诗兴大发,写出了优美的诗句。

不觉光阴飞逝,已是日暮时分,只见那车盖般的绿荷,亭亭玉立,就像那等候情人的凌波仙子,情人未见,欲去还留。凌波用曹植《洛神赋》之典故。只怕西风起时,舞衣般的叶子经不住秋寒的萧瑟而容易凋残,更为那无情的秋风将把南浦变成一片萧条而忧愁。还有那高高柳树垂下绿阴,肥大的老鱼吹波吐浪,这一切,都要挽留我住在荷花中间呢。田田的荷叶呵,您多得难以计算,可曾记得我多少回在沙堤旁边的归路上依恋徘徊?

姜夔以清空骚雅的词笔,把荷塘景色描绘得十分真切生动。可是,这样的好词,王国维却看不上眼,他在称赞周邦彦咏荷名句后,接着就批评姜夔咏荷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其实,姜夔咏荷在“得荷之神理”方面,并不比周词逊色。周词主要是写客子思乡之情,咏荷就是“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数句,它使人看到的还仅仅是荷叶之物态,而姜夔咏荷,不仅具有荷花之物态,还使人同时隐隐看到一位荷花化身清馨幽逸的美人,她“玉容销酒”,像荷花般的红晕,她“嫣然”微笑,像花朵盛开。荷花生长水中,她便似凌波仙子;荷香清幽,她又是美人“冷香”。花如美人,美人如花,恍惚迷离,具有朦胧之美。

更可贵的是,姜夔这首词写出了赏爱荷花的最真切的心灵感受。姜夔一生襟怀清旷,诗词亦如其人。

他写“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的荷塘,实是要体现他所追求的一种理想境界,在这个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境界中,有美人兮,在水一方。你看,“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这不简直是一场富有诗意浪漫的人花之恋么?“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荷花对词人深情如此,词人对荷花呢,“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也是无限依恋。因此不妨这样说,姜夔这首《念奴娇》实是一支荷花的恋歌。由于荷花在我国文学中是象征着“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品格,姜夔对荷花的爱恋不正寄托着他对自己的超凡脱俗的生活理想的追求吗?姜夔写荷花,不是停留在实际描摹其形态,而是摄取其神理,将自己的感受和体验融合进去,把自己的个性和神韵融合进去,写花实是写人也。

姜夔这种空际传神的词笔,往往意在言外,寄托深微充满美妙的想象,而富有启发性。这种写法与一般实际摹写景物者大异其趣。如“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之类,读者须充分发挥想象才能品味,否则,便有如王国维所说“雾里看花”之感了。

写出对荷花的一片怜惜爱护之情,留连忘返之意,情深意切,使人感到作者胸襟之旷荡,心情之依恋。“田田”形容浮在水面的荷叶,南朝民歌有“江南可采莲,莲叶荷田田”之句。

鹧鸪天 元夕有所梦 [宋] 姜夔


肥水东流无尽期,

当初不合种相思。

梦中未比丹青见,

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

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

两处沉吟各自知。【注释】

①肥水:源出安徽合肥西南紫蓬山,东流经合肥入巢湖。

②种相思:种下相思之情。

③丹青:泛指画像。

④春未绿:本词作于正月,这时气候很冷,草未发芽,所以说春未绿。

⑤红莲:指灯笼。欧阳修元夕词有「纤手染香罗,剪红莲满城开遍」之句。

【评解】

作者曾几度客游合肥,并与一歌妓相爱。当时的欢聚,竟成为他一生颇堪回忆的往

事。在记忆中,她的形象十分鲜明。

然而伊人远去,后会无期。回首往事,令人思念不已,感慨万千。梦中相见,又被

山鸟惊醒。思念之苦,真觉得“当初不合种相思”了。愁思绵绵,犹如肥水东流,茫无

尽期。谁使两人年年元宵之夜,各自有心头默默重温当年相恋的情景!

词中所流露的伤感与愁思,即是为此而发。全词深情缱绻,缠绵哀婉。

【集评】

陈思《白石道人年谱》:案所梦即《淡黄柳》之小桥宅中人也。

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红莲谓灯,此可与《丁未元日金陵江上感梦》之作

参看。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元夕感梦之作。起句沉痛,谓水无尽期,犹恨无尽期。

“当初”一句,因恨而悔,悔当初错种相思,致今日有此恨也。“梦中”两句,写缠绵

颠倒之情,既经相思,遂不能忘,以致入梦,而梦中隐约模糊,又不如丹青所见之真。

“暗里”一句,谓即此隐约模糊之梦,亦不能久做,偏被山鸟惊醒。换头,伤羁旅之久。

“别久不成悲”一语,尤道出人在天涯况味。“谁教”两句,点明元夕,兼写两面,

以峭劲之笔,写缱绻之深情,一种无可奈何之苦,令读者难以为情。

这是一首情词,与姜夔青年时代的“合肥情事”有关,词中怀念和思恋的是合肥的旧日情侣。可以看出,白石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虽往事已矣,但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转换,加上人事变幻的沧桑,并没有改变白石对合肥情侣的深深眷恋。所以在长期浪迹江湖中,他写了一系列深切怀念对方的词篇。宋宁宗庆元三年(1197)元夕之夜,他因思成梦,梦中又见到了旧日的情人,梦醒后写了这首缠绵悱恻的情词。这一年,上距初遇情人时已经二十多年了。

头两句揭示梦的原因,首句以想象中的肥水起兴,兴中含比。肥水分东、西两支,这里指东流经合肥入巢湖的一支。明点“肥水”,不但交待了这段情缘的发生地,而且将词人拉入到遥远的沉思。映现在词人脑海中的,不仅有肥水悠悠向东流的形象,且有与合肥情事有关的一系列或温馨或痛苦的回忆。东流无尽期的肥水,在这里既象是悠悠流逝的岁月的象征,又象是在漫长岁月中无穷无尽的相思和眷恋的象征,起兴自然而意蕴丰富。正因为这段情缘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思念,所以次句笔调一转翻怨当初不该种下这段相思情缘。“种相思”的“种”字用得精妙无比。

相思子是相思树的果实,故由相思而联想到相思树,又由树引出“种”字。它不但赋予抽象的相思以形象感,而且暗示出它的与时俱增、无法消除、在心田中种下刻骨镂心的长恨。正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心头,又上眉头。”(李清照)“不合”二字,出语峭劲拗折,貌似悔种前缘,实为更有力地表现这种相思的真挚深沉和它对心灵的长期痛苦折磨。

“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三四两句切题内“有所梦”,分写梦中与梦醒。刻骨相思,遂致入梦,但由于长期睽隔,梦中所见伊人的形象也恍惚迷离,觉得还不如丹青图画所显现的更为真切。

细味此句,似是作者藏有旧日情人的画像,平日相思时每常展玩,但总嫌不如面对伊人之真切,及至梦见伊人,却又觉得梦中形象不如丹青的鲜明。意思翻进一层形成更深的朦胧意蕴。下句在语言上与上句对仗,意思则又翻进一层,说梦境迷蒙中,忽然听到山鸟的啼鸣声,惊醒幻梦,遂使这“未比丹青见”的形象也消失无踪无处寻觅了。如果说,上句是梦中的遗憾,下句便是梦醒后的惆怅。与所思者睽隔时间之长,空间之远,相见只期于梦中,但连这样不甚真切的梦也做不长,其情何堪?上片至此煞住,而“相思”、“梦见”,意脉不断,下片从另一角度再深入来写,抒发梦醒后的感受。

换头“春未绿”关合元夕,开春换岁,又过一年,而春郊尚未绿遍,仍是春寒料峭;“鬓先丝”说自己辗转江湖,蹉跎岁月双鬓已斑斑如霜,纵有芳春可赏,其奈老何!两句为流水对,语取对照,情抱奇悲,造意奇绝。

接下来“人间别久不成悲”一句,是全词感情的凝聚点,饱含着深刻的人生体验和深沉的悲慨。真正深挚的爱情,总是随着岁月的积累而将记忆的年轮刻得更多更深,但在表面上,这种深入骨髓的相思却并不常表现为热烈的爆发和强烈的外在悲痛,而是象在地底运行的岩浆,在平静甚至是冷漠的外表下潜行着炽热的激流。又象是地表之下的地下河,深处奔涌激荡,外表却不易觉察。特别是由于年深岁久,年年重复的相思和伤痛已经逐渐使感觉的神经末梢变得有些迟钝和麻木,心田中的悲哀也积累沉淀得太多太重,裹上了一层不易触动的外膜,在这种情况下,就连自己也仿佛意识不到内心深处潜藏的悲哀了。“多情却似总无情”(杜牧《赠别二首》),这“不成悲”的表象正更深刻地反映了内心的深切悲痛。而当作者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时,悲痛的感情不免更进一层。词人在几天前写过的一首同调作品中有“少年情事老来悲”,正与此同。这是久经感情磨难的中年人更加深沉内含、也更富于悲剧色彩的感情状态。在这种以近乎麻木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刻骨铭心的伤痛面前,青年男女的卿卿我我、缠绵悱恻便不免显得浮浅了。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红莲夜,指元宵灯节,红莲指灯节的花灯。欧阳修《蓦山溪·元夕》:“剪红莲满城开遍”,周邦彦《解语花·元宵》:“露浥红莲,灯市花相射”,均可证。歇拍以两地相思、心心相知作结。与李清照“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相同。“岁岁”照应首句“无尽”。这里特提“红莲夜”,似不仅为切题,也不仅由于元宵佳节容易触动团圆的联想,恐怕和往日的情缘有关。古代元宵灯节,士女纵赏,正是青年男女结交定情的良宵,欧阳修的《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柳永的《迎新春》可以帮助理解这一点。因此年年此夜,遂倍加思念,以至“有所梦”了。说“沉吟”而不说“相思”,不仅为避免重复,更因“沉吟”一词带有低头沉思默想的感性形象,颇有李商隐“月吟应觉月光寒”的意境。“各自知”,既是说彼此都知道双方在互相怀念,又是说这种两地相思的况味(无论是温馨甜美的回忆还是长期别离的痛苦)只有彼此心知。两句用“谁教”提起,似问似慨,如泣如诉,象是怨恨某种不可知的力量使双方永远睽隔,又象是自怨情痴不能泯灭相思。正是“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欧阳修《玉楼春》)在深沉刻至的“人间别久不成悲”句之后,用“谁教”二句作结,这是一句提空描写,变实为虚、化人为物,词的韵味显得悠长深厚,含蕴空灵。

情词的传统风格偏于柔婉软媚,这首词却以清健之笔来写刻骨铭心的深情,别具一种峭拔隽永的情韵。全篇除“红莲”一词由于关合爱情而较艳丽外,都是用经过锤炼而自然清劲的语言,可谓洗净铅华。词的内容意境也特别空灵蕴藉,纯粹抒情,丝毫不及这段情缘的具体情事。所谓“意愈切而词愈微”,“感慨全在虚处”,正是此词的特点。

贺新郎·把酒长亭说 [宋] 辛弃疾


把酒长亭说。

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

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残雪。

要破帽、多添华发。

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

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

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

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

问谁使、君来愁绝?

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

长夜笛,莫吹裂!【注释】:

原序: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鹚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不遂。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贺新郎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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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陈亮(字同父)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他们始终主张抗金,恢复中原,并为此进行了不懈的努力。他们和朱熹(字元晦,又号晦庵)在哲学观点上虽然不同,但彼此间的友谊却很深厚。淳熙十五年(1188)冬,陈亮自浙江东阳来江西上饶访问作者与他共商恢复大计;并寄信约朱熹到紫溪(江西铅山南)会面朱熹因事未能前去。作者与陈亮同游鹅湖寺(在铅山东北);后到紫溪等候朱熹,由于朱熹没有来,陈亮遂东归。作者于别后次日欲追赶陈亮回来,挽留他多住几天。到鹭鸶林(在上饶东)因雪深泥滑不能再进,只好怅然返回。那天夜里,作者在投宿处写了这首词。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上阕开头回叙在驿亭饮酒话别的场面。显然,当时双方都说了许多相互推许的话。作者在这里只举了自己对陈亮的称赞,说陈亮的才能和文采既像陶潜,又象诸葛亮。因为陈亮长期住在家乡,没有作官,故以陶渊明、诸葛亮作此。这个评价自然很高,但倒也部分符合陈亮一生言谈、行事和学问的实际,并非夸大溢美。作者不仅理解自己的好友陈亮,而且把历史上两位著名的人物陶潜和诸葛亮(表面看,他们是多么不同!)联系在一起,一并谈论,这是极有见解的。写朱熹对陶潜的看法也是一致的。朱熹《清邃阁论诗》说:“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来得不觉耳。”后来,清代诗人龚自珍在《已亥杂诗》中写道:“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就融合了作者和朱熹两人的见解。

“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这三句骤看起来像横空飞来,与上文毫不相干;细思便能理解:此乃词人挪开话题,把主题转到写个人和国家的命运。鹊踏松梢,雪落破帽(自东晋孟嘉龙山落帽传为美谈后,文人往往喜以破帽自诩),引发了对满头白发的联想。这时,这时与陈亮都近五十岁了。岁月蹉跎,报国无门怎能不触起他们无尽的感喟呢?

“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这几句表面写冬天的景色:水瘠山枯,四野凄凉;仅凭几枝稀疏的梅花妆点风光。暗里写南宋朝廷苟且偷安,不肯锐意恢复中原,因此只能落水剩山残。“疏梅”,暗指力主抗金的志士。但他们犹如掠过长空的两三只雁儿,不成阵队,力量过于单薄,只能使人感到“萧瑟”。词中语意双关,景中藏情,以比兴见意,抒发出无穷感慨,蕴涵着深远的忧国情意。

下阕又回叙别情。“佳人重约还轻别”;佳人,指陈亮作者既推许他“重约”来晤,又微怨他急于告归(“轻别”)。这是全词主题,但点到即止。接下去便竭力地铺陈和渲染。“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群来愁绝?清江,泛指今江西信江上游;时因天寒,水深冰合,行人已无法渡江。雪深泥滑,道路艰阻,车轮象长了角似地转动不了,语本于陆龟蒙《古意》“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的诗句。唐圭璋等《唐宋词选注》指出:“这是写别后的景况,又是对眼前局势的影射。”“此地行人”,即词人目谓。“销骨”,用孟郊《答韩愈李观因献张徐州》“富别愁在颜,贫别愁销骨”诗意,极言离愁的销魂蚀骨。接着又以“问谁使”的设问句式,含而不露地道出友人陈亮(兼指自己)的极度愁怨。他们的愁怨,当然不仅是因朋友离别引起,而且更主要是由国家的危亡形势和他们在南宋朝廷里的不幸遭遇所促成。这样,最后几句“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就不致使读者觉得词人在小题大做了。

最后几句,暗用了好几个典故。前两句用《资治通鉴》卷二六五载罗绍威的故事。罗绍威联合朱温击败田承嗣后,为供应朱温的需求,把积蓄都花光了。他后悔说:“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后两句用《太平广记》卷二○四所记独孤生的故事。唐代独孤生善吹笛,“声发入云,⋯⋯及入破,笛遂败裂”。又承接小序“闻邻笛悲甚”,用向秀《思旧赋》的典故。错,本指错刀,这里借指错误。料,作岂料解。诗人感叹说:哪里料到当初费尽九牛二虎的力量,竟铸成而今的“相思错”呢?这“相思错”,当然不仅限于指朋友间的思念;实际上也暗寓着为国家统一奋斗的想法。“长夜”一词显然是针对时局而发,非泛指冬夜之长而言。在那样一个“长夜难明”的年代里,如龙似虎的英雄人物如辛弃疾,陈亮等,哪能不“声喷霜竹”似地发出撕裂天地的叫喊呢?全词感情浓郁,忧愤深广。典故虽略嫌过多且僻,此辛词之病。但大都能就景叙情,或即事写景,因此形象鲜明。王国维在谈到辛弃疾词的妙处时说:“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人间词话》卷上),这首词就是这样。词前小序。记述辛、陈二人相会、同游和别后的情思。非常感人。

由此词倡始,词人和陈亮一连唱和了五首。这在中国文学史上,称得上是一桩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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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作于淳熙十五年(1188)冬,时稼轩罢居上饶。稼轩《祭陈同父》云:“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足见鹅湖佳会,刻骨铭心。上片寓情于景:飞鹊雪帽,谑中含悲;剩山残水,山河破碎;疏梅孤雁,忧国者稀。下片眷恋不舍,即词序“既别”以下一段文字的形象抒发。清江水冷,鹭林雪深,水际俱不可追,一虚一实,情之至矣。

②陈同父:陈亮(1143—1194)字同父(同甫),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学者称龙川先生,南宋杰出的思想家。为人才气豪迈,喜谈兵,主抗战,因此屡遭迫害,曾三次被诬入狱。与稼轩志同道合,交往甚密,且有诗词唱和。除《龙川集》外,著有《龙川词》,词风与辛相似。东阳:即婺州。过:访问、探望。

③鹅湖:见前《鹧鸪天·鹅湖寺道中》注①。

④会:约会。朱晦庵:朱熹字元晦,晚年自称晦庵,南宋著名哲学家、理学家,学术著作极富,影响深远。早期主战,晚年主和,与辛、陈政见相左。紫溪:在江西铅山县南,位于江西和福建交界处。

⑤这两句说朱熹爽约未至,陈亮飘然东归。

⑥“颇恨”句:深恨没能挽留住陈亮。

⑦《乳燕飞》:《贺新郎》词调的别名。

⑧心所同然者如此:心意如此相同。

⑨渊明:晋代著名田园诗人陶潜。卧龙诸葛:三国时代杰出政治家诸葛亮,字孔明,人称卧龙先生。这里用“渊明”、“诸葛”代指陈亮。

⑩“何处”三句:怪林鹊蹴雪,雪落在破帽上,犹如添得白发几许。蹙(cù促):踢。

⑾“剩水”两句:冬日山水凋残,惟有几树红梅勉强点缀风光。无态度:无生气,不成模样。料理:此作装饰、点缀讲。

⑿“两三雁”两句:天际掠过几只鸿雁,毕竟冷落凄凉。

⒀“佳人”句:谓陈亮重诺践约,却又轻看离别,匆匆而去。佳人:指陈亮。

⒁“怅清江”两句:天寒江冻,难以渡过,使人惆怅不已。

⒂“路断”两句:雪深泥滑,车轮难行,令人黯然伤神。车轮生四角:喻无法前行。参见前《木兰花慢》(“汉中开汉业”)注⑨。销骨:形容极度悲伤。

⒃“问谁”句:虚拟一问,实是自问。来:语中衬字,无义。愁绝:愁到极点。

⒄“铸就”两句:极写情谊之深,鹅湖之会犹如费尽人间之铁,铸就一把相思错刀。据《资治通鉴》卷二六五记载,唐末魏州节度使罗绍威为应付军内不协,请来朱全忠大军。朱军在魏州半年,耗资无数。罗绍威虽然得以解危,但积蓄一空,军力自此衰弱。他后悔地对人说:“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错”字谐音双关,既指错刀,也指错误。辛词仅取“错刀”之意,喻友谊之深厚坚实。

⒅“长夜笛”两句:据《太平广记》载,唐著名笛师李謩(mò漠)曾在宴会得遇一个名叫独孤生的人。李递过长笛请他吹奏。他说此笛至“入破”(曲名)必裂。后果如此。辛词明合题序“闻邻笛悲甚”,暗用故实,谓己不堪笛声之悲,激起思友之情。

-----------转自“羲皇上人的博客”-----------

洞仙歌·江南腊尽 [宋] 苏轼


江南腊尽,早梅花开后,分付新春与垂柳。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永丰坊流,仍更是、骨体清英雅秀。永丰坊那畔,尽日无人,金丝谁见弄晴昼?断肠是飞絮时,绿叶成阴,无个事、一成消瘦。又莫是东风逐君来,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这首词通篇咏柳,借柳喻人,以含蓄婉曲的手法和饱含感情的笔调,借娜娜多姿、落寞失时的垂柳,流露了作者对姿丽命蹇、才高数奇的女性深切的同情与赞美。上片写柳的体态标格和风韵之美。起拍说腊尽梅凋,既点明节令,且借宾唤主,由冬梅引出春柳。以“新春”紧承“腊尽”,写腊月已尽,新春来临,早梅开过,杨柳萌发。柳丝弄碧,是春意繁闹的表征,故说“分付新春与垂柳”。“分付”,交付之意,着“分付”一词,仿佛春的活力、光彩、妖娆,均凝集于垂柳一身,从而突出了柳的形象。以赞美柳的体态柳枝婀娜,别有一种风流,使人想到少女的细腰。杜甫《绝句漫兴》早有“隔户杨柳弱袅袅,恰如十五女儿腰”之句。东坡正是抓住了这一特点,称颂她有合格入流的独特风韵,并进而用“清英秀雅”四字来品评其骨相。这就写出了垂柳的清高、英隽、雅洁、秀丽,见出她与浓艳富丽的浮花浪蕊迥然不同。作者把握住垂柳的姿质特色,从她的体态美,进而刻画了她的品格美。下片转入对垂柳不幸遭遇的感叹。换头三句,写垂柳境况清寂、丽姿无主。长安永丰坊多柳,生永丰园一角的垂柳,尽管明媚春光中修饰姿容,分外妖娆,怎奈无人一顾。”断肠“四句,紧承上文,写垂柳的凄苦身世,说:一到晚春,绿叶虽繁,柳絮飘零,她更将百无聊赖,必然日益瘦削、玉肌消减了。煞拍三句,展望前景,愈感茫然。只有东风的吹拂,足可消愁释怨,使蛾眉般的弯弯柳叶,得以应时舒展。全章用象征法写柳,词人笔下那婀娜多姿、落寞失意的垂柳,宛然是骨相清雅、姿丽命蹇的佳人。词中句句写垂柳,却句句是写佳人。读罢全词,一位品格清淑而命运多舛的少女形象栩栩如生地呈现读者面前。

声声慢·寻寻觅觅 [宋] 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是李清照南渡以后的一首震动词坛的名作。通过秋景秋情的描绘,抒发国破家亡、
天涯沦落的悲苦,具有时代色彩。在结构上打破了上下片的局限,全词一气贯注,着意
渲染愁情,如泣如诉,感人至深。首句连下十四个叠字,形象地抒写了作者的心情。下
文“点点滴滴”又前后照应,表现了作者孤独寂寞的忧郁情绪和动荡不安的心境。全词
一字一泪,缠绵哀怨,极富艺术感染力。
【集评】
罗大经《鹤林玉露》:起头连叠七字,以妇人乃能创意出奇如此。
杨慎《词品》:宋人中填词,易安亦称冠绝,使在衣冠,当与秦七、黄九争,不独
争雄于闺阁也。其词名《漱玉集》,寻之未得,《声声慢》一词,最为婉妙。
张端义《贵耳集》:此乃公孙大娘舞剑手,本朝非无能词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叠
字者,用《文选》诸赋格。后叠又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又使叠字,
俱无斧凿痕。更有一奇字云:“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黑”字不许第二人押。
妇人有此文笔,殆间气也。
徐釚《词苑丛谈》:首句连下十四个叠字,真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也。
刘体仁《七颂堂随笔》:易安居士“最难将息”“怎一个愁字了得”深妙稳雅,不
落蒜酪,亦不落绝句,真此道本色当行第一人也。
周济《介存斋词选序论》:李易安之“凄凄惨惨戚戚”,三叠韵,六双声,是锻炼
出来,非偶然拈得也。
许昂霄《词综偶评》:易安此词,颇带伧气,而昔人极口称之,殆不可解。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后幅一片神行,愈唱愈妙。
陆鎣《问花楼词话》:《声声慢》一词,顿挫凄绝。
吴灏《历朝名媛诗词》:易安以词专长,挥洒俊逸,亦能琢炼。其《声声慢》一阕,
其佳处在后又下“点点滴滴”四字,与前照应有法,不是草草落句,玩其笔力,本自矫
拔,词家少有,庶几苏、辛之亚。
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李易安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连上十四叠字,则出奇制胜,真匪夷所思矣。
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那种茕独恓惶的景况,非本人不能领略;
所以一字一泪,都是咬着牙根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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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慢》又名《胜胜慢》,清照这首词改押入声韵,并屡用叠字和双声字,这就变舒缓为急促,变哀惋为凄厉。此词以豪放纵恣之笔写激动悲怆之怀,不能列入婉约体。这首作法独特的词,就其内容而言,是一篇悲秋赋。
开端三句用一连串叠字写主人公一整天的愁苦心情,从“寻寻觅觅”开始,可见她从一起床便百无聊赖,如有所失,于是东张西望,仿佛飘流在海洋中的人要抓到点什么才能得救似的,希望找到点什么来寄托自己的空虚寂寞。下文“冷冷清清”,是“寻寻觅觅”的结果,不但无所获,反被一种孤寂清冷的气氛袭来,使自己感到凄惨忧戚。于是紧接着再写了一句“凄凄惨惨戚戚”。仅此三句,定下一种愁惨而凄厉的基调。
“乍暖还寒时候”是此词的难点之一。此词作于秋天,但秋天的气候应该说“乍寒还暖”,只有早春天气才能用得上“乍暖还寒”。所以,这首词是写一日之晨,秋日清晨,朝阳初出,故言“乍暖”;但晓寒犹重,秋风砭骨,故言“还寒”。至于“时候”二字在宋时已与现代汉语无殊了。“最难将息”句则与上文“寻寻觅觅”句相呼应,说明从一清早自己就不知如何是好。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晓来风急”,“晓”,通行本作“晚”。从全词意境来看,应该是“晓”字。
说“晓来风急”,正与上文“乍暖还寒”相合。古人晨起于卯时饮酒,又称“扶头卯酒”。这句是说借酒无法消愁“雁过也”的“雁”,是南来秋雁,正是往昔在北方见到的,所以说“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了。这一句是虚写,以寄寓作者的怀乡之情。
下片由秋日高空转入自家庭院。园中开满了菊花,秋意正浓。这里“满地黄花堆积”是指菊花盛开,而非残英满地。“憔悴损”是指自己因忧伤而憔悴瘦损,也不是指菊花枯萎凋谢。正由于自己无心看花,虽值菊堆满地,却不想去摘它赏它,然而人不摘花,花当自萎;及花已损,则欲摘已不堪摘了。这里既写出了自己无心摘花的郁闷,又透露了惜花将谢的情怀,笔意深远。
“守著窗儿”句,写独坐无聊,内心苦闷之状,比“寻寻觅觅”三句又过之而无不及。这一句从反面说,好象天有意不肯黑下来而使人尤为难过。“梧桐”两句兼用温庭筠《更漏子》下片“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词意,把两种内容融而为一,笔直情切。最后以“怎一个愁字了得”句作收,是独辟蹊径。自庚信以来,诗人写愁,多半极言其多。这里却化多为少,只说自己思绪纷茫复杂,仅用一个“愁”字如何包括得尽。妙在又不说明于一个“愁”字之外更有什么心情,即戛然而止。表面上有“欲说还休”之势,实际上已倾泻无遗。
这首词始终紧扣悲秋之意,尽得六朝抒情小赋之神髓;又以接近口语的朴素清新的语言谱入新声,写尽了作者晚年的凄苦悲愁,是一首个性独具的抒情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