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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无两缘。
哓筹不用鸡人报,五更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月阴晴任变迁。作品赏析【注释】:
谜底为更香。
早朝散罢,仅携两袖轻烟,寓意荣华之后一无所有。弹琴时所供焚之香,熏衾熏被所用之香都不是"更香",故曰"两无缘"。寓有和宝玉不可能朝、夕、日、夜厮守相伴。
"更香"是计时点的香。早晨的更点数目,用"筹"(竹签)来计算,故称"晓筹"。宫廷里早晨报时的人称"鸡人"这两句说明了"更香",不用宫中鸡人报晓,计时的"更漏"也不用侍女在五更时把水添。"焦首"、"煎心"是更香的特点:从头(首)用火点起,从外向心烧去。喻黛玉痛苦至深的日日夜夜。任凭千般折磨,万般煎熬,在光阴的渐进(荏苒)中,任由风刀剑雨,阴晴不定,自己坚守信念,坚定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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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 [清] 曹雪芹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作品赏析西施的故事在正史中都没记录,《史记》中记载勾溅卧薪尝胆终灭吴;范蠡泛舟,化身为陶朱公都没提到有西施这样的美女为伴。西施留给人们却有一段发人深思的传说,以倾城之姿被送入吴宫,在吴亡后又被范蠡携入江湖,过完后半生。先苦后甜,是为可欣。
这首诗的大意是:西施禀有倾城的容貌,沉鱼的姿色,却不得不孤寂地住在远离家乡的深闭的吴宫,怀念着家乡的山水,怀念着家乡的一切。时人都只记得东施效颦的可笑,却没看到东施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到老,仍然可以自在地在溪边浣纱,这不也正是西施本来应该拥有的生活呀!
这首诗可以说是黛玉对自己现在所处境地的愁闷,同情西施实际实在可怜自己。父母双亡,不得不远离老家寄住在外祖母家,一切生活都要仰人鼻息。通过反思东施效颦,也抒发了自己向往平静而自由自在的乡村生活的思想。通过小说中贾雨村所论述的正邪两气说,并结合黛玉的身世,要是黛玉托生为男子身,一定会是逸士高人,陶渊明一类人。这种思想从书中的赋诗是很明显能看出来的,所谓“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菊花诗可说是黛玉寄托陶渊明隐逸生活的诗作。
葬花吟 [清] 曹雪芹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为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注释】:
《葬花吟》是林黛玉感叹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也是作者曹雪芹借以塑造这一艺术形象,表现其性格特性的重要作品。它和《芙蓉女儿诔》一样,是作者出力摹写的文字。这首风格上仿效初唐体的歌行,在抒情上淋漓尽致,艺术上是很成功的。
这首诗并非一味哀伤凄恻,其中仍然有着一种抑塞不平之气。“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就寄有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愤懑;“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岂不是对长期迫害着她的冷酷无情的现实的控诉?“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则是在幻想自由幸福而不可得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愿受辱被污、不甘低头屈服的孤傲不阿的性格。这些,才是它的思想价值之所在。
这曾诗的另一价值在于它为我们提供了探索曹雪芹笔下的宝黛悲剧的重要线索。甲戌本有批语说:“余读《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憾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日:‘先生身非宝主,何能下笔?”即字字双圈,批词通仙,料难遂颦儿之意,俟看玉兄之后文再批。’噫唏!阻余者想亦《石头记》来的,散停笔以待。”值得注意的是批语指出:没有看过“玉兄之后文”是无从对此诗加批的;批书人“停笔以待”的也正是与此诗有关的“后文”。所谓“后文”毫无疑问的当然是指后半部佚稿冲写黛玉之死的文字。如果这首诗中仅仅一般地以落花象征红颜薄命,那也用不着非待后文不可;只有诗中所写非泛泛之言,而大都与后来黛玉之死情节声切相关时,才有必要强调指出,在看过后面文字以后,应回头来再重新加深对此诗的理解。由此可见,《葬花吟》实际上就是林黛玉自作的诗谶。这一点,我们从作者的同时人、极可能是其友人的明义《题红楼梦》绝句中得到了证明。诗曰;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如。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似谶成真”,这是只有知道了作者所写黛玉之死的情节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以前,我们还以为明义未必能如脂砚那样看到小说全书,现在看来,他读到过后半部部分稿子的可能性极大,或者至少也听作者交往的圈子里的人比较详尽地说起过后半部的主要情节。如果我们说,明义绝句中提到后来的事象“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之类,还可由推测而知的话;那么,写宝王贫穷的“王孙瘦损骨嶙峋”,和写他因获罪致使他心中的人为他的不幸忧忿而死的“惭愧当年石季伦”等诗句,是再也无从凭想象而得的。上面所引之诗中的后两句也是如此:明义说,他真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让宝、黛两个有情人成为眷属,把已断绝的月下老人所牵的红丝绳再接续起来。试想,只要“沉痼”能起,“红丝”也就能续,这与后来续书者想象宝、黛悲剧的原因在于婚姻不自主是多么的不同!倘若一切都如程伟元、高鹗整理的续书中所写的那样,则宝玉已有他属,试问,起黛玉“沉痼”又有何用?难道“续红丝”是为了要她做宝二姨娘不成?
此诗“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等末了数句,书中几次重复,特意强调,甚至通过写鹦鹉学吟诗也提到。可知红颜老死之日,确在春残花落之时,并非虚词作比。同时,这里说“他年葬侬知是谁”,前面又说“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飘泊难寻觅”等等,则黛玉亦如晴雯那样死于十分凄惨寂寞的境况之中可以无疑。那时,并非大家都忙着为宝玉办喜事,因而无暇顾及,恰恰相反,宝玉、凤姐都因避祸流落在外,那正是“家亡莫论亲”、“各自须寻各自门”的日子,诗中“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或含此意。“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几句,原在可解不可解之间,怜落花而怨及燕子归去,用意甚难把握贯通。现在,倘作谶语看,就比较明确了。大概春天里宝黛的婚事已基本说定了,即所谓“香巢已垒成”,可是,到了秋天,发生了变故,就象梁间燕子无情地飞去那样,宝玉被迫离家出走了。因而,她悲叹“花魂鸟魂总难留”,幻想着自己能“胁下生双翼”也随之而去。她日夜悲啼,终至于“泪尽证前缘”了。这样,“花落人亡两不知”,若以“花落”比黛玉,“人亡”(流亡也)说宝玉,正是完全切合的。宝玉凡遭所谓“丑祸”,总有别人要随之而倒霉的。先有金钏儿,后有晴雯,终于轮封了黛玉,所以诗中又有“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双关语可用来剖白和显示气节。“一别秋风又一年”,宝玉在次年秋天回到贾府,但所见怡红院已“红瘦绿稀”(脂评),潇湘馆更是一片“落叶萧萧,寒姻漠漠”(脂评)的凄凉景象,黛玉的闺房和宝玉的绛芸轩一样,只见“蛛丝儿结满雕梁”(脂评谓指宝黛住处),虽然还有宝钗在,而且以后还成其“金玉姻缘”,但这又怎能弥补他“对境悼颦儿”时所产生的巨大精神创痛呢?“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这些只是从脂评所提及的线索中可以得到印证的一些细节,所述未必都那么妥当。但此诗与宝黛悲剧情节必定有照应这一点,大概不是主观臆断吧;其实,“似谶成真”的诗还不止于此,黛玉的《代别离·秋窗风雨夕》和《桃花行》也有这种性质。前者仿佛不幸地言中了她后来离别宝玉的情景,后者则又象是她对自己“泪尽夭亡”(脂评)结局的预先写照。
有人说,《葬花吟》是从唐寅的两首诗中“脱胎”的(《红楼梦辨》)。诗歌当然是有所继承借鉴的,但不应把文艺创作的“源”和“流”的关系弄颠倒了。说到《葬花吟》在某些遣词造句、意境格调上利用前人之作,实不必到明人的集子中去找。唐初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之类为人熟知的诗句还不足以借取利用吗?即如葬花情节,也未必径取唐寅将牡丹花“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事,作者的祖父曹寅
作者:陈秋月
好了歌注 [清] 曹雪芹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
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
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
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作品赏析【注释】:
[评介]这首《好了歌解》是对《好了歌》所表达的思想进一步具体、生动的阐发。它形象地刻画出封建统治崩溃前夕的种种衰败景象:满床的朝笏玉板不见了,只剩下空荡零落的厅堂;歌舞场长满了衰草枯杨;画栋雕梁结满了蜘蛛网;公子变成了乞丐,小姐流落为**;达官贵人扛上了枷锁,酸儒新贵反倒穿上了紫蟒。这个下台那个又登场,真是可笑而又荒唐。这就是所谓“‘了’(断绝俗缘)便是‘好’(得到解脱)”。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地主阶级的好景已到末日,统治者之间一切争权夺利,钩心斗角,正面临着经济上的崩溃,政治上的没落,道德上的败坏,一代不如一代,后继无人的严峻现实。作者用“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嘲讽这一阶级在垂死前权势利欲争夺的可笑。作者在歌中所揭露的封建统治阶级在政治、经济、道德等方面和种种危机,以及他对统治者内部的权力斗争所持的否定态度,都是值得肯定的。但由于曹雪芹所处的时代的局限,他无法找到现实的出路,所以这里所宣扬的“‘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就包含有浓厚的虚无厌世和宗教色彩,我们对它要有正确的认识。这些消极因素曾被新、旧红学家所扩大渲染,用以否定《红楼梦》的反封建意义,这也是应该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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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曲子,出现在第一回中。破足道人唱《好了歌》是要启发甄士隐“觉悟”;而甄士隐是聪明的读书人,而且有了家破人亡的经历,一听就懂了,接着就为《好了歌》作了这篇解注,进一步引申发挥了《好了歌》的思想。
这篇解注比《好了歌》说得更具体、更形象、更冷峭无情。富贵的突然贫贱了,贫贱的又突然富贵了;年轻的突然衰老了,活着的又突然死掉了——人世无常,一切都是虚幻。想教训儿子光宗耀祖,可他偏偏去当强盗;想使女儿当个贵妇,可她偏偏沦为娼妓;想在官阶上越爬越高,可是偏偏成了囚徒——命运难以捉摸,谁也逃脱不了它的摆布。可是世上的人们仍不醒悟,还在你争我夺,像个乱哄哄的戏台,闹个没完。这就是《好了歌》解注的基本思想。它同《好了歌》一样,同属馈世嫉俗的产物。由于它处处作鲜明、形象的对比,忽阴忽晴,骤热骤冷,时笑时骂,有歌有哭,加上通俗流畅,迭富有致,就使它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它对于当时封建社会名利场中的人物,无异于一盆透顶醒心的冷水;对于今天的人们认识封建社会的腐败黑暗,也有某种认识意义。
这首《好了歌》解注,在全书开头造成一种“忽荣忽枯、忽丽忽朽”(脂砚斋语)的险恶气氛,也是对全书荣宁二府兴衰际遇的一种概括和预示。
这种概括和预示,是就其整体而言的,不好说哪一句是专指哪个或哪几个人物。如有人以为“转眼乞丐人皆谤”指的是甄宝玉和贾宝玉;“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指的是贾雨村等人;“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指的贾雨村、贾赦等人;“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指的是贾兰、贾菌等人,等等。乍看似乎有点像,其实未必是作者的意图。既然是概括地预示全书内容,有些像是自然的,但如简单地把每句和书中人物一一对应起来,就无法解释通。如以为“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指的是柳湘莲,有什么根据?书中根本没有写柳湘莲之父是谁,也没写如何教子有方,也没有其它预示说柳湘莲要当强盗,怎么能证实就是指的柳湘莲?更有人据此说柳湘莲参加了农民起义等等,就近乎痴人说梦了。持上述看法的研究者,依据的是“甲成本”脂批。脂砚斋批语对研究《红楼梦》有其不可忽视的价值,但也不可尽信和迷信。脂批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肯定不是出自一人一时,错讹之处很多,因此有取也要有弃,与《红楼梦》原书显然悖谬的地方;就不应该盲目信从。
作者:陈秋月
桃花行 [清] 曹雪芹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作品赏析【注释】:
红楼梦曲 [清] 曹雪芹
为官的,家业凋零;
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
无情的,分明报应;
欠命的,命已还;
欠泪的,泪已尽:
冤冤相报实非轻,
分离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问前生,
老来富贵也真侥幸。
看破的,遁入空门;
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作品赏析【注释】:
这是《红楼梦曲》总收尾的曲子。
《飞鸟各投林》,是“家散人亡各奔腾”的另一种说法,与“树倒猢狲散”同义。
这首收尾的曲子是对以贾家为代表的封建贵族阶级命运的概括,也可以说是一首带有朴素辩证法思想的主题歌。
作者一生由“饮甘餍肥”的贵族子弟跌落成一个“举家食粥”的落拓文人。他看到封建社会处处充满矛盾斗争,一切都在运动,都在产生和消失。这种客观的辩证法印在作者头脑中,就形成了他朴素的辩证法观念。在第十三回中作者通过秦可卿之口说:“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所能常保的。”这就是说“物极必反”,有始必有终,有盛必有衰,这个客观规律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这首《飞鸟各投林》的曲子等于宣布:凡是封建统治阶级所拼命追求和维护的一切,都是注定要灭亡的。曹雪芹依据他的朴素辩证法思想忠实地描绘了大观园内外的社会生活,正像他自己宣称的:“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蹬迹,不敢稍加穿凿”,因而《红楼梦》所反映的贵族家庭的兴衰始终,是符合历史的辩证法的。作者写他们的“极盛”,正是要反衬他们的“极衰”;写他们的“赫赫扬扬”,正是要反衬他们的“烟消火灭”。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写贾家最后又“沐天思”、“延世泽”、“兰桂齐芳”,安排一个不喜不悲的“团圆”结局,是违背曹雪芹原意的。曹雪芹设计的结局是“乐极悲生,人非物换”,“树倒猢狲散”。按照作者朴素辩证法的观点,荣国府并不永远“荣”,有荣必有枯,而且要枯得很惨;宁国府也不永远“宁”,有宁必有危,”终要有破家灭族的一天。从脂砚斋批语透露的曹雪芹所写的八十回以后的部分情节看,贾家败落后,当年“金窗玉槛”、“珠宝乾坤”的大观园要变成“落叶萧萧,寒烟漠漠”的一片凄凉颓败景象。被撵出大观园的宝玉和宝钗要有一段“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困苦生活;王熙风要有一个“身微远蹇”、“回首惨痛”的可悲下场;惜春要沿门托钵,“缁衣乞食”;贾赦、贾珍之流要被撤职罢官,扛上枷锁,或被杀头,或被流放充军。贾家如此,与他们有关联的其他史、王、薛三族也一样,得势时他们互相“扶持遮饰”,势败时也要一齐完蛋。他们都向自己的对立面转化了去。这首《飞鸟各投林》的曲子,就是对他们下场的形象描绘。
曹雪芹毕竟是二百多年前封建贵族出身的一位作家,他的世界观中存在着深刻的矛盾:他对他出身的贵族阶级充满厌恶和愤慨,但又和这个阶级难解难分地联在一起;他清楚地看到这个阶级不配有更好的命运,但又不知道谁是历史的主人;他尖锐地揭露和批判了封建社会的腐败,但又提不出超出封建主义范畴的政治思想。他看到了社会现象的发展和变迁,但只是把它看成是一种简单的循环,如认为“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就是错误的“历史循环论”。所有这些都反映了曹雪芹历史的和阶级的局限性,也反映了他朴素辩证法思想的局限性。
周汝昌先生在《红楼梦与中华文化》中有一个论断,认为这首曲子是《红楼梦》全剧三大主线之一的“人散”。原文摘录如下:
……这第三条大线就是“人散”。人散虽与家亡相联,又自成体段,前文已经说过。秦可卿与风姐托梦的结语,说了两句七言诗——秦可卿也能诗!岂不甚奇?须知所谓“正邪两赋而来”之人,大抵皆属于诗人型.这是个专题,宜有专文讨论。如今只说可卿最后说道是:“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署名“梅溪”的,于此便批:“不必看完,见此二句,便欲堕泪。”可知这人散一线,是书中最后的一局——也就是结局,所以它独自构成一大经纬。
“三春去后诸芳尽”,有几层涵义。一即字面义;三春(孟、仲、季,即“九十春光”)过去了,百花凋谢.二是“三春”又指书中所叙三次重要的元宵佳节——第十八回省亲,第五十四回夜宴,与八十回后某回的一次元宵节(大约是巨变的发生)。三是“三春”又指贾氏姊妹,元、迎、探,特别是探春一去,方是人散的总溃之始。这两句诗总括地表述了大势.我们当然还是“欲知其详”。我以为这就要向雪芹给我们留下的另一段曲文去参会——就是第五回《红楼梦曲子》正曲第末支,那首惊心动魄的《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单只这“飞鸟各投林”五个大字,已然道尽了“人散”的意味。这曲子笔大如椽,音调悲慨,总结了全书,我说是“结局”,全书的结局就是“人散’。大约不是我的一时的错觉吧!
这首极端重要的曲文,是探佚学和结构学的一把关键之启钥,纲领之提挈,把它研究透彻、的确了,将是“红学’的一大贡献。但就我个人来说,一时还未能做到。只有一些零碎的看法,姑且提供参考。
这首曲文应是每句暗切一入之?事。例如“有恩的,死里逃生”,是指巧姐,正谓“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者是矣。又如“欠泪的,泪已尽”,人人都能指为晴切黛玉。即此二例,其曲文体例确然可知,非我们穿凿可比。循此体例,就可以试作推寻了鄙意如下:
为官的,家业凋零┓
富贵的,金银散尽┛——两句总括“家亡”
有恩的,死里逃生——巧姐
无情的,分明报应——宝钗、妙玉
欠命的,命已还——元春
欠泪的,泪已尽——黛玉
冤冤相报实非轻——迎春
分离聚合皆前定——探春、湘云
欲识命短问前生——凤姐
老来富贵也真侥幸——李纨
看破的,遁入空门——惜春
痴述的、枉送了性命—一秦可卿
以上十二句,本以为恰好分属十二钗,但首二句并非妇女之事,而脂批于此正有总括荣宁的语义(其实应是总括贾王史薛四门),那么可知此二句是先从“家亡”领起,以下才是每句分属。又由于只剩下了十句,而“分离、聚合”明明是两者的合词并咏,这又明白了还有一句应该也是合咏二人,于是我寻找这个可能性时,发现“看破的,遁入空门”也可能包括妙玉惜春二人而言。但细味其言,终以指惜春更为切合,盖妙玉之出家,固幼年多病,为父母所舍身,又因避权势仇家之难,方进京入园的,并非“看破”之故,因此我仍以本句只指惜春,而并妙姑于宝钗一起,理由全在不能忘记“报应”二字是眼目。宝钗属于“无情”,书中有明文点破(她抽的花名酒筹是“任是无情也动人”,是为力证。),这样是合榫的。
另需说明的则尚有元春、凤姐、迎春三人的分屑,以其容或招来争议,所以也是研讨的题目。我将凤姐隶于“命短”句下,理由也是书有明文暗示之处。元春原系死于非命,实因政治变故而致,受
作者:陈秋月回复日期:2004-2-1123:24:00
逼而亡(如书中暗示如杨贵妃),故为“欠命”。迎春为何隶于“冤冤相报”之下呢?这井非指此无辜少女本身,而是罪孽在她父亲贾赦,贾赦多行不良,贪货好色,害人性命,如姜亮夫教授所见旧抄本,贾氏之败实由贾赦之罪发而引起,他害了两条人命。我以为这两条命案皆是女子,其一即鸳鸯,说详后文。另一条女命当然也是因他好色图淫而致某女于死(疑是嫣红,说亦详后文)。所以冤冤相报是说他害人家的女儿,孙绍祖也害了他的女儿,是即曲文的本意。
以上的推断,不敢望条条妥贴,然而大局亦可概见。“人散”是“金陵十二钗”的主调与终曲。当然,“人散”的实际,所包远比十二钗丰富得多得多,举凡两府一园中的众少女,皆在此数,是全书一大收场关目。本节不及多述下。
俞平伯先生在《红楼梦辩》中也有一段关于这首曲子的文字,摘录如下:
……“《十二钗曲》末折是总结;但宜注意的,是每句分结一人,不是泛指,不可不知。除掉‘好一似’以下两读是总结本折之词,以外恰恰十二句分配十二钗。我姑且列一表给你看看,你颇以为不谬否?(表之排列,依原文次序。)
为官的,家业凋零——湘云
富贵的,金银散尽——宝钗
有恩的,死里逃生——巧姐
无情的,分明报应——妙玉
欠命的,命已还——迎春
欠泪的,泪已尽——黛玉
冤冤相报实非轻——可卿
分离聚合皆前定——探春
欲识命短问前生——元春
老来富贵也真侥幸——李纨
看破的,遁入空门——惜春
痴述的、枉送了性命——凤姐
这个分配似乎也还确当。不过我很失望,因为我们很想知道宝钗和湘云底结局,但这里却给了她们不关痛痒这两句话,就算了事。但句句分指,文字却如此流利,真是不容易。我们平常读的时候总当他是一气呵成,那道这是‘百衲天衣’啊!”
作者:陈秋月
秋窗风雨夕 [清] 曹雪芹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作品赏析【注释】:
注一:燃点之意。
第四十五回写到黛玉值秋分时节又犯了咳嗽病,一天比一天重。一日傍晚,突然变天,渐渐昏黑,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黛玉凄凄凉凉地拿起一本《乐府杂稿》来读,看了其中?《秋闺怨》、《别离怨》之类的诗,不觉心有所感,于是摹拟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格调写成《代别离》(代为拟作之意)一首,名之为《秋窗风雨夕》。
这是一篇乐府体诗,诗题《秋窗风雨夕》恰与它摹仿的《春江花月夜》的题目对仗,而且是“反对”。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写的是作者在温馨恬谧的春夜里的绵绵情思,只有一点淡淡的哀愁和怅惘;而
这首二十句的诗,竟用了十五个“秋”字,着力渲染了秋天肃杀、凄苦的气氛。如果联系全书其它诗词来理解,这个“秋”字还应有它更深的含意。《红楼梦曲》中说,“堪破三春景不长”,又说“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再联系咏菊诗中“露凝霜重”、“衰草寒烟”等句来思索,这个“秋”字的象征意义就明显了。大观园群芳生活的时期,正是贾家开始“萧疏”的阶段,用季节比喻相当“初秋”,只消一场暴风雨,就要万卉凋零,“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
警幻仙姑赋 [清] 曹雪芹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
但行处,鸟惊庭树;
将到时,影度回廊。
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
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
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
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
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
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
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
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
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
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
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
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其素若何?春梅绽雪。
其洁若何,秋菊被霜。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其文若何,龙游曲沼。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应惭西子,实愧王嫱。
奇矣哉!
生于孰地,来自何方?
信矣乎!
瑶池不二,紫府无双。
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作品赏析【注释】:
[评介]“警幻仙姑”是曹雪芹采取浪漫主义的手法,虚构出来的艺术形象。在她的引导下,贾宝玉梦游了她所管辖的太虚幻境,看到了金陵十二钗册子,听到了《红楼梦》十二支曲子。作者借仙境演绎现实,向人们暗示了四大家族衰败的结局,以及贾宝玉不可挽回地走向反封建的叛逆道路。“警幻仙姑”本来是受了荣、宁二公之灵的嘱托,要引导劝诱宝玉“入于正路”的。她引宝玉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要他“改司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但结果适得其反,宝玉仍然入了“迷津”,成为封建正统的叛逆者。
作者并没有把这位神话世界的主宰者写得象人间的统治者那样严肃、凶恶、虚伪,相反在曹雪芹的笔下,仙姑的容貌是那样美丽,体态是那样袅娜,性情是那样温柔,品格是那样诚挚。她“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敢于谈“情”说“爱”,具有现实生活中女性的一切美的特征。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民主思想,表现了他对现实社会的不满。
作者虚构“太虚幻境”,一方面是为了逃脱当时的文字狱,故意给作品蒙上一层迷离恍惚的面纱,另方面也是作品艺术结构的需要,作者通过警幻仙姑引出《红楼梦》十二支曲,这对于全书错纵复杂的故事情节起到了隐示作用。有的人认为“太虚幻境”是作者宿命论的反映,这显然是一种曲解。按照这个观点去解释《红楼梦》,那就成了一部宣传因果报应的迷信书了,哪里还谈得上它是一部形象的封建社会的没落史呢?